电话没有立刻被接起,韩瑾修动了下发麻的身子缓缓站起,才惊觉,自己竟在这里维持一个姿势呆了几个小时,外面天已经完全黑下来,可能是由于他之前发了脾气,徐杰这一阵子也一直没来提醒他时间。
手机铃音还在响,他盯着屏幕,这张SIM卡是头天才装进来的,他并没想到郁久安会主动打电话,他失神几秒,最后贴近耳边按下接听。
先听到的是"咔哒"一声响,很明显的打火机声响,她在抽烟,他不知道为什么第一个想到这个。
那边也并未立刻出声。
事实上,郁久安有些愣,接通的一瞬她正点烟,她也没想到居然打通了。
她一下子就紧张起来,取下烟,唇开开合合几番,想说什么,但最后却没出声,那边一点声响没有,今天白天关知婳又给她打过电话,她提心吊胆地想,电话那端该不是关知婳吧。
两端都诡异地安静着,良久,韩瑾修先开了口。他嗓音有些嘶哑,"郁久安,我不原谅你。"
她没料到他第一句会说这个,完全怔住,花了几秒功夫才理清他这一句话说什么,她觉得心脏仿佛被无形的手捏住狠狠地碾,一时间竟忘了自己打这通电话的目的,隔了几秒才艰难地出声。
"……我知道我有错,但你告诉我,我现在还能怎么做?无论我做什么……"
她喉咙有些哽,话没说下去。
无论她做什么,苏梓也不会回来了。
韩瑾修背靠着墙,楼梯间里声控灯未亮,他视线陷入眼前的黑暗中,茫然地想,是啊,郁久安能做什么呢。
哪怕要她这条命也没什么用,苏梓不会回来,苏妈妈也不会回来,他已经舍弃掉的人生也不会回来。
电话那端,郁久安忽然轻轻地叫了一声"韩潜"。
他攥着手机的手指紧了紧,他听见她的声线发抖,好像是快哭出来了。
这个名字已经很久没有人叫过,他们再遇之后这也是她第一次叫,他恍惚间想起很久以前,他们熟悉之后一起逃课,一起翻墙,一起喂船长。她经常叫他名字。
那时,少女的声线好像带着青春期里独有的一点尖细,他很喜欢听她叫他名字,有时也会刻意招惹,看她嗔怒时候瞪大眼叫他名字,她可能是在厉喝,但他却觉得很可爱,总喜欢逗她。
那段光阴在后来他其实不常回忆,身处其中的时候他觉得那些时光会发亮,熠熠生辉,那是他人生中最充满期待和希望的时候,他目标明确,有方向可以努力,有喜欢的姑娘……
但后来他却不敢回想。不敢想自己是怎样将信任交付于她身上,他告诉她他在为苏梓存钱,他也想,高考结束之后,他要告诉她他的身世,他也还有别的话想要对她说。
她把一切都毁了。
他该恨她的。
但现在,她不过是叫了一声他的名字,他的心潮湿柔软的厉害,一瞬仿佛回到多年前,他对记忆里那个在阴霾中成长却无畏的少女充满疼惜。
这是错的。
不该信她,信她就是错的。
然而,他竭力敛了思绪,沉口气,"郁久安,我信你一回。"
郁久安一愣。
"我们见面吧,这次我会听你说话,你把你所谓的证据拿来。"
挂断电话,韩瑾修从楼梯间出去,徐杰竟在外面静候了几个小时。
证物室按规定是不可能对外开放,也是徐杰提前疏通关系,才在下班时间让他们进入并查看的,他没有直接离开,回到证物室,对接待他们的警员说要看当年案件相关的资料。
时间很晚,东西也不可能带走,他拿出手机打算将需要记录的拍下来,陈旧的卷宗翻开第一页,扬起一点灰尘,他的手指微微发抖。
--案发现场的照片。
头脑有短暂的空白,他呼吸顿了一秒。
苏梓躺在水泥地上,身下蜿蜒大片血迹,那猩红简直要灼伤他的眼睛。
他拿着手机,但拿不太稳,手抖的厉害。
徐杰在旁边出声,"先生,不然我来……"
他摇头拒绝,竭力压抑情绪,视线最后凝在苏梓被血浸染的衣服上,他皱起眉头。
苏梓穿的不是校服,她身上的根本不是她的衣服。
那是很宽大的一件工装,被血浸染的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但很明显--
那绝对是一件成人的衣服。
……
由于时间太晚,徐杰在晋城订了酒店,韩瑾修到达酒店房间已经晚上十一点,手机里有三个关知婳的未接,当时他其实听到了,只觉得烦,他还在给资料拍照,想也不想挂断,连续三次,最后他干脆将手机调成飞行模式杜绝她的骚扰。
这会儿调回来,翻了下短信,关知婳在十点多的时候发过一条--
"你什么时候回来?"
他脱掉外套拨过去。
电话几乎秒通,关知婳声音响起,不似平时欢快,"你今晚是不是不回来了。"
"嗯,"他淡淡应,"在晋城,有事不回去了。"
那边默了几秒,他刚想结束通话,关知婳说:"你和谁在一起。"
他微怔,旋即轻慢笑笑,"查岗?"
关知婳沉默着,心里火气翻涌。
白天被郁久安挂了电话,本想再打过去,但到底还是拉不下脸,她这二十多年没受过这种气,她知道和韩瑾修闹可能没有好结果,但是她咽不下这口气,脱口而出。"你和郁久安在一起?"
韩瑾修唇角笑意敛了,眸色转冷,"郭建宏说的?"
他单手扯着领带,其实打从心底他也并不怎么信郭建宏这人,他只是没想到关知婳会去探究这么深,关知婳只是他为了应付韩瑜才接受下来的一个未婚妻,他没太拿她当回事儿。
关知婳冷笑,"你知道吗,我今天还听说一件事,你投资电影了,还提名了一个一点名气都没有的小模特试镜,韩瑾修,你说你会处理那些女人,你这都是哄我的吗?"
韩瑾修没立刻回答,坐在沙发上,手慢慢从烟盒推出一支烟来,听见关知婳又道:"而且你难道不觉得你太过分?郁久安在你那边的宾客名单里!你居然请她来参加订婚宴,还在订婚宴当天和她私会!你们那天在酒店做什么了?"
韩瑾修点上烟,吐了个烟圈,"我早告诉过你,结婚之前外面的女人我不打算放,我也说了我会处理,你这样咄咄逼人,会让我觉得很烦。"
关知婳气的脸都扭曲,男人的话近乎无耻,她吼出来,"你根本就不是真心想娶我!"
韩瑾修不紧不慢道:"我早说过,这是联姻,我也早就告诉过你,你可以去告状,要是闹的成功,我会被爷爷赶出韩家,那样最好不过,但要是做不到,你还得嫁给我,你自己选择继续,你有什么好气的?"
说到最后话音里竟融入凉薄的笑,关知婳气的头脑发懵,眼泪流下来,"既然你不想……为什么,为什么要给我买婚纱?我还以为你也很期待订婚……"
韩瑾修默了几秒,最后还是没说出婚纱的事情,只是道:"从头到尾我没有对你承诺过结婚之前就为你守身,关知婳,别对我要求太多,也不要误以为我是什么好男人,现在已经订婚,也按照关家意思昭告天下,这婚事不再是你说退就能退,你只能自己看开。"
关知婳怒极反笑,含着泪水,"自己看开?"
"对,"他也听出她话中反讽,并不恼,"其实你没必要觉得不公平,我也不会限制你和别的男人交往,只要你控制好影响,私生活你随意。"
"呵……"
关知婳轻笑,笑这男人,他提出这么个建议,还好像很贴心很宽大似的,说白了不就是根本不在乎她。
她说:"可你忘了吗?我说过,我喜欢你,我以为我们不只是联姻。"
男人沉默数秒,"那我很抱歉。"
他的语气里根本辨析不出任何歉意,她又气又难过,按下挂断,然后伏在床上哭了起来。
她被一件婚纱冲昏了头,她那时候以为韩瑾修就算谈不上多喜欢她,但对她至少还算满意。对他们的未来也是充满憧憬的,不然就不会主动买婚纱给她,昨天订婚,她一直很开心,没想到才隔天,她就连续听到两个坏消息。
先是一个郁久安,让他失控到当众亲吻,为了这女人让郭建宏那种猥琐的人牵线,还端得一副高姿态,挂了她电话。
她气都没顺过来,就又听到圈内朋友传言,韩瑾修投资电影,还提名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模特。
这下她终于明白韩瑾修说的那句,他外面有女人,还不止一个。
真是好,好得很。
订婚宴声势浩大,多家媒体造势,现在她和韩瑾修订婚人尽皆知,她是绝对不可能这个时候让人看热闹的,她不可能退婚。
韩瑾修让她没有后路,和他哭泣请求都没有用,那她就只能来硬的。
她在心里念这两个名字--
郁久安,丁妍。
一个都不能留。
……
翌日。
顾渝白这个早上没和郁久安一起吃饭,郁久安起来,发现他已经走了,在餐桌上留了早餐给她。
他有点反常,但她也没太在意,她在苏欣去上班之前就回到了长临路的房子里。
白天苏欣上班是不可能回去的,苏毅也要上学,房子是空的,这是她指定的地点,由于已经接到关知婳电话,酒店那种地方还有任何公众场所都已经被她排除在外,最后只剩下这里。
她也想趁着这个机会将钥匙要回来,但其实也没太大把握,那男人不好说话,更不会听她的,加上她手里所谓的证据其实也很单薄--
截来截去,就剩下那一句话。
就这么一句确实太少,她也没多少信心,但她总要试试,哪怕只是让他生疑,自己再去调查当年的事情也好,这样他最起码不可能再继续帮助丁妍。
她攥着手机在沙发上坐着,惴惴不安地等到十二点多,听到门锁声响,心跳变得急促,抬眼向着门的方向望过去,便对上男人的眼。
韩瑾修只淡淡瞥她一眼,视线便四下扫了一圈,然后微微蹙眉。
之前找苏欣房东的主要原因,是觉得郁久安一个人大抵不会愿意回到这房子里,即便她愿意一个人住这里,冷冷清清也没人照顾她,苏欣被赶出来还带着儿子,郁久安这里自然会成为首选。苏欣也很关心她,可以多照顾她一些。
但房子被弄成这样子,不在他的意料之中--
客厅地毯上散落着一些乐高积木,他走过去,沙发上还是佩奇玩偶。
他眉心越皱越紧,指着佩奇,"这东西没地方的?"
郁久安愣了下,赶紧拿起,往次卧走。
他看着她的方向,有种不祥预感,紧走几步跟上,站在次卧门口往里望去,脸顿时就黑了。
房间里床上地下都扔着各式各样的玩具,他目光定格在衣柜上。上面居然还歪歪扭扭贴了一排贴纸。
郁久安将佩奇扔床上,回头看到男人面色怪异,他瞪着她,眼底似要冒火,"你怎么能把我房间弄成这样。"
"……"
郁久安无语,"这已经不是你的房间了。"
韩瑾修火气的确很大,他开始后悔自己非要多此一举迫使苏欣搬过来,他死死盯着郁久安,"我说是我的就是我的。"
郁久安眼角抽了抽,在他来之前酝酿的好多话这会儿都想不起来了,男人这一刻的孩子气让她想笑,"是你自己要搬走的,对了,你今天顺便把钥匙给我留下。"
韩瑾修没理她,冷着脸折回客厅,忿忿点了支烟。
郁久安跟过去,在另一边坐下,觉得也该切入正题,她把手机拿出来,"证据是录音……只有一句话。"
韩瑾修眉心还没有舒展,"一句?"
她抿唇低头,手指在屏幕上按,音频之前截好,丁妍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
"我只是摘了她的口罩,脱了她的校服,把她关在教学楼后面那栋废楼的洗手间……"
韩瑾修抽烟动作停了很久,房间安静的可怕,他抬眸睇向她。"就这?"
她有些不敢对上他的眼,"这……这不够吗。"
"这是丁妍说的?"
"对。"
"你觉得这就能证明你没有欺负过苏梓?"
她有些着急,"我真没有……"
但又有些泄气,这一句的确无法证明她是无辜的。
她眉心紧锁,低头讷讷道:"你……你现在应该可以试着查一查,那段监控……"
"监控我看过了。"
他打断她的话。
她一愣,抬头对上他视线,"那你应该也看到了,我就是拉了她两次被她甩开而已。"
"这也不能证明你无辜。"
她神色先有些颓,但很快眼底又亮了亮,"那你已经在查了对不对?"
他没说话,狠狠抽了一口烟。
苏梓的案子其实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很多,卷宗里面太多漏洞,这个漏洞百出的案子最后竟然也结案并送犯人进入少管所,他当时还在学校根本不可能插手,现在回头看才觉得心惊,这件事可能比郁久安说的还要复杂。
他得查清真相,但有一定难度,韩瑾修的身份虽然给他特权,但同时也限制了他一些行动,拿一些东西是方便了,然而盯着他的眼睛也变得很多。
郁久安咬咬唇,"我知道你现在已经不相信我了,但这个录音真的是丁妍说的,这一点我不会骗你,你要拿去鉴别也可以……"
她顿了顿,"至少有这句话,你总不能说她无辜吧。苏梓被她……"
"别说了,我听见了。"
他再次打断她的话,语气很冲。
她眼帘垂下去,睇见男人的手攥成拳,骨节发白。
其实她也没打算说下去。
苏梓被丁妍摘掉口罩脱掉衣服锁在废搂的洗手间,他是苏梓的哥哥,他现在听到,心里一定很难受。
无论怎么样也避不开,提起这件事就是揭开旧伤口,这才仅仅是真相的冰山一角,看他这样,她更没办法将整段录音给他听。
韩瑾修沉默着抽烟,"丁妍的事情我自会有定夺,就算她是始作俑者,你一个包庇犯,好不到哪里去。"
她面色晦暗,手也无意识攥紧,声音很小,"我知道。"
他余光里瞥见她失落神色,心口一揪,竭力将视线集中落在烟头上,看青烟袅袅,听见她又小声说:"但是,我听说你投资什么电影打算捧她……"
"我是会捧她,"他沉声道:"我会查出真相,但不是现在,在那之前我都会捧她,她是苏梓朋友,我就让她达成愿望,万一如你所说,她是欺负苏梓的人,我要她从高处掉下来。"
郁久安闻言抬眸看他。
男人冷峻的侧脸从这个角度看更显凉薄,她忽然浑身发冷。
对了……他对付她,也是这样。
他不屑于用直接果断的方式对付敌人,当他认定仇人,他总是先给予对方希望。
他很享受看对方坠落,挣扎,愤怒的过程,他曾经也是那样从容地看着她。
残忍而极端,他身上的变化比她想象的还要大。
她将手机收起,"为什么不现在查?"
他不想和她解释那么多,虽然他其实也很着急,"我有我的安排。"
她讪讪低了头,唇角牵着自嘲的笑。
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想起多年前,韩潜告诉她,他有个秘密……
他说,这世界上,只有两个人知道,是他和她。
现在他秘密很多,她至今不知道他为什么变成韩瑾修,为什么整容,他还有更多秘密,他什么都不愿意告诉她。
她别过脸,淡淡说了句:"我还以为苏梓的事情对你来说很重要,你会很着急。"
他咬了咬烟蒂。微微眯眼看着她,最后将烟取下,"郁久安,我要做什么并不需要你评头论足。"
她便不说话了。
她很想他快点查出真相,至少不能再当她是那个欺负苏梓的人,她想说,她答应帮他多照看苏梓一点,她也不是没有尽力,她又试图拦住苏梓。
如若不是那天她伸手阻拦,她也不会被监控拍到,导致她到最后无法辩驳,只能被迫认罪,但她知道,她这样说。他一定会说她收了钱。
是啊,收了钱,她就注定洗不清。
她觉得好像陷入一个死循环里,挣脱不开。
韩瑾修掐灭手里的烟,望了一眼主卧,忽然说:"为什么还没搬回来,住在顾渝白房子里,上瘾?"
她说:"你该走了。"
话都说完了。
他看着她,"我在问你话。"
她不语。
"你端什么姿态,是不是觉得丢个一句话录音给我,你就算撇清关系了?"
"我没有……"
她拧眉迎上他目光,"我只是觉得对你来说,纠结我这个顶罪的人,倒不如早些查明真相不是吗。报复的方向是错的,你难道不觉得很荒唐?"
"荒唐?"他冷哼一声,"郁久安,你什么都不懂,这一点都不荒唐,你也是罪人,别以为进过一趟少管所赔了一千多万你就干净了,我和你的事情还没完。"
她手指掐着掌心,不想在气势上输给他,但没用,男人气场太强大,她心底生出几分委屈来,眼睫低垂下去。
她想,算了。她都要走了……
本来想等他查明白,一切说清楚,或者他会原谅她,但现在看来也不可能,她又觉得没有必要再留下来,只要他愿意留这个心眼,不要被丁妍骗了就好。
男人低沉嗓音又响起,"回答我问题,为什么没搬回来。"
她不想让他知道她要走,不然他肯定要阻挠,他现在处处和她作对,她绕开问题,"我建议你快走,你未婚妻给我打过电话,你现在不注意自己行踪,也有可能会影响你们感情。"
"感情?"他讥讽地笑,又想,关知婳真是挺能耐的,这么会折腾,居然都给郁久安打电话了。
郁久安不想和他再说话,全力撵人,"你走吧。"
她不断下逐客令,男人神色终于有变,郁久安也能耐了,会赶他走了,他手对她勾了下,"过来。"
她先是一愣,旋即气的浑身僵硬,"就算为了报复我而羞辱我,之前那些还不够么,现在你未婚妻都找我门上来了,你们豪门联姻,你就不怕她因为生气而退婚?"
"退婚可能性不大,毕竟你也说了……"他停了下,睨着她笑,"这是豪门联姻,讲的不是感情,是利益,她真生气,比较有可能是折腾你。"
她攥紧双拳,要离开这里的想法更坚定。
男人忽地起身,她条件反射一般地也起身想跑,却被他迈步一把搂住腰。
她心跳的剧烈,他的胸膛紧贴她削瘦的脊背,他低头在她耳边吹气,"别跑。"
说话间他的手顺着她风衣衣襟探进去,抚她的腰,嗓音低哑道:"别想糊弄我,那录音就一句,什么情况下能就剩一句话给我,前后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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