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自然是要送何暖回家。
何暖独居,住处距离公司不远,车子停在楼下,她先对韩瑾修道谢。
韩瑾修手里一直攥着手机,听她说话的时候也不怎么认真,就笑笑,"回去早些休息。"
何暖愣了下。
她没想到他说一起吃饭就真的只是吃饭。
成年男女,很多事情几乎挑明,加上白天那一点亲密,她总以为这个晚上会不一样。
她手摸到车门,终究还是有些不甘心,犹豫几秒,问:"韩总要不要上来坐坐?"
韩瑾修视线还在手机屏幕上,闻言侧过脸睇向她。
她也看着他,看他手抬起,他粗粝的指腹摩擦过她脸颊,在她下巴处停顿几秒,他看着她的眼神带着一丝考究,最后淡淡笑了笑,"改天吧。"
何暖面颊因为男人的触碰而发烫,没再说话下了车。
"徐杰,开车。"
几乎是在车门被关上的瞬间,韩瑾修声音就在车内响起,他蹙眉,捻了捻手指,神情有些厌恶。指尖残存一点何暖面颊的触感,这女人比关知婳还要难缠,而他现在根本沉不下心来和她虚与委蛇装模作样。
徐杰问:"去长临路吗?"
韩瑾修有一丝恍惚,最后点了头。
依旧是一个街区外停车,路上他走的很慢,这段路这段时间来来回回,竟也熟悉了,秋天的夜晚夜风萧瑟,有枯黄的叶子随风飘,临近小区门口,他步伐一顿。
不远处郁久安正从一辆车上下来,她弯身和车里的人笑着说话,他瞥了一眼,是一辆大众,并非出租车。
车子背对着他,停的时间略长,郁久安还在和车里的人说话,他脚步放轻靠近,听见她的声音很轻快。
"今天谢谢你,那你帮我和店长说一声,我明天早上过去……"
话音一顿,郁久安觉察到一旁的目光和已经靠近的男人,扭头,便对上男人讳莫如深的双眸。
她登时觉得心虚,赶紧回头对着车子里面的人挥挥手,"许铭。你先回去吧,我回头给你打电话。"
今天她离开风投中心之后去商场找苏欣,恰好遇到去办理离职手续的许铭,许铭动作非常快,已经在商场隔壁的婚纱影楼找到工作,依然是市场专员,影楼最近要在广场上做活动,有一些杂活儿需要兼职,许铭已经联系了之前几个比较熟的兼职人员,恰好遇到她,为充人数顺道也就叫了她。
影楼那边兼职的活儿杂一些,但是钱给的比手机卖场高,郁久安立刻变节对许铭表忠心。
说定工作的事情之后。同样为生活所迫的她跟许铭还有苏欣三个人一起在商场吃了顿饭,最后许铭顺道开车将她送回来。
她没想到这么倒霉,被Nate碰到了。
韩瑾修步子终于在听到"许铭"两个字的时候彻底停住。
他已经站在了郁久安身侧。
车里的许铭从后视镜看到男人,微微皱了皱眉,也不想多说什么,只好心提醒郁久安一句,"和发单不同,早上八点就要到的,可千万别迟到,不然扣工资的啊!"
郁久安面色发白,使劲点头,"我不会迟到,太晚了,你快走吧。"
许铭开车走人,郁久安直起身,面对男人,她微微抿唇,脑子乱成一团,想不到合适的借口。
许铭刚才那句话太明显了,而且距离这么近,一定被他听到了。
她有种被抓包的窘迫和难堪,想起之前卖酒那次回来,他对她的冷嘲热讽,就完全没了勇气开口说话。
连绵数日的阴雨残留在空气中的潮意未散,晚风下两个人面对面,却都不出声。
韩瑾修也没有急着开口,只是面色冷厉凝视着她,许久,唇角撩起淡淡的嘲讽,"你和许铭很熟?"
他又是当面示威,又是将人赶走,没想到现在还能冒出来,这样阴魂不散。
郁久安先是愣了几秒,旋即福至心灵地开了口,"还行,朋友嘛……他需要帮忙,他新找的工作需要兼职,一下子找不到那么多人,我去顶个人头。"
"朋友啊……"
男人莫名其妙轻笑了声,遂转身往小区里走。
郁久安在原地呆了几秒,才赶紧去追。
她没明白他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还有那个诡异的笑,她说的话很好笑吗?
上回用苏欣,这回用许铭,她觉得应该没有问题啊。
难道被他看穿她在说谎了?
上楼的过程中两人均沉默,男人不说话,而郁久安猜不透他在想什么,只是从镜面一般的电梯门里面偷偷看他,他脸上是一贯的淡漠神情,然而浑身的气压低到极点。
两人回房,各自洗漱。
房子主卧有个洗手间,外面客厅相连着还有一个,倒也相安无事毫不冲突,郁久安洗澡的时候就想,等下他反正是要过来的。
这段时间他都是在她房间睡觉,就算什么都不做,他也总是搂着她,她慢慢地也已经习惯被他抱着睡,她不太笃信那些女人的什么通向心灵的言论,但是相拥而眠是不一样的,那在她眼里是一种比左爱还要亲密的关系。
她打算等会儿在床上和他说说话,探究探究他的想法,看他是不是因为她做兼职而不高兴。
洗过澡十点,她在床上等到十点半,男人没点儿动静。她跑客厅饮水机接了一趟水,路过外面浴室看一眼,里面没人。
最后她视线只能落在次卧紧闭着的门上。
她慢慢走过去,顺手将水杯放茶几上,最后蹑手蹑脚靠近,耳朵贴在次卧门上,听里面动静。
她听见敲击键盘的声音。
听了会儿,这个姿势有些累,她丧气地调整一下,站在门口做心理建设。
万一他真的看穿她的谎言,那她就得做好摊牌准备,但是在那之前,她想先告诉她,风投中心那边她已经把钱交齐了,她确实在为给他赎身这件事努力了。
这一段时间他们的相处和从前是不一样的,她他说不定也不会那么难说话,好好哄一哄,也许他就不会介意她做兼职的事情了。
她手抬起来,但却没敲下去。
……还是怯的。
这男人嘴巴太毒了,她还记得他之前那一句--
你觉得没钱还能纠缠得了我?
正踟蹰之际,门从里面被打开了。
她微微一惊,下意识就往后退了一步,抬头对上男人双眼。
深灰色的浴衣松松垮垮套在身上,带着水汽的发梢半干,他整个人显得更慵懒,衣襟里露出的锁骨和胸肌一大片,她看的面颊发热。
他手揉着自己后颈,淡淡问:"有事?"
已经撞上了,也没时间再思考,她犹豫一下,"我就看你怎么还没睡……"
"要睡了,"他回,"你也睡吧。"
她一怔,见他站直了身子,她急了,"我今天去风投中心把钱交齐了!"
本来想了很多哄他的说辞,但是这会儿却是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钱都交了就向着赎身又进了一步,她指望这个消息能让他高兴点儿。
他动作停住,默了默,最后问她:"那你还剩多少钱。"
她完完全全愣住,想不到还没说几句就切入到这么尖锐的问题。
她视线微微闪躲,"还有一些在银行,反正……肯定够我们用。"
他垂眸看着她,一股难以名状的烦躁油然而生。
打从今天接到唐砚那通电话开始,他的状态就一直不太好,工作的时候也没法集中精神,和何暖那顿饭全程不在状况里。
回来的一路都在想她吃饭了没有,他今天没有叫人给她送餐,又回来的这么迟,他甚至还想她是不是和上次一样,在房子里等着他。
但是没有,她被另一个男人送回来,聊的好像还挺开心,她说那是她的朋友。
他还记得上回在广场见到许铭,那男人殷勤地给她送水,为她挽头发……
这他妈算是哪门子的朋友。
他身上一根长发一点香水味都要被她拿来说事,而她呢?
"够用?"他面色更冷,轻嗤了声,"我早说过我过不了穷日子,你除了给我一个住处还给了我什么,我答应你在你身边就不会接别的客人,但是郁小姐,你觉得我能一直过这种没收入的日子?"
"郁小姐"三个字生生将距离来开。仿佛又回到最初,她面色恍白,有些无措,"我没说不给你钱,是你自己说的。"
但她很快想起,他之所以说这话,是为了叫她不要再穿气模人,觉得对她的伤口恢复不好。
说到底还是为了她,那时候她觉得他好像很在乎她的伤口。
"哦,倒是我的错了,"他哂笑,"行吧,那我当时说的话你都记得么。"
她抿唇不语。
"shang你不收费,在你身边的时候不会接别的客人……"他尾音拖长,"但是,我不会永远在你身边。"
她呼吸发沉,抬眸盯着他。
"你为我赎身,我是你的人,现在……还不是。"
他眼底的笑意凉薄,郁久安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从里面看出深深的嘲讽,她有种很糟糕的预感。
她听见男人的语气,淡漠,透着懒意,那样的漫不经心。
"说起来,我这次休息的时间也很长了,我看也该到此为止了。"
他刚侧过身,她唤了一声他名字。
"Nate……我以为我们现在不一样了。"
他没看她,"哪里不一样。"
"我以为我们现在不是什么都要拿钱说话,你不是算过账了吗,算的清吗?"
她还在做着挣扎,她这段日子有种错觉,她觉得自己对他来说应该也不仅仅是个金主而已,他明明对她很好的。
"我住你的房子,管你的饭,至于不要钱shang你,纯属各取所需……"他意有所指上下扫视她的身体,"男人,总要发泄的。"
她觉得心口血液都流通不畅,"你的意思,你要走?"
"嗯。"
她安静几秒,身体僵硬,抬手指着门,"要走现在就走,立刻,马上。"
他深深看她一眼,最后似乎是笑了声,转过身回到房间,她看到他开始收拾东西。
她转身回到自己卧室坐在床上,眼圈红了,手捂住脸,深深吸气。
她以为他为了赎身的事情妥协了才会对她好。但结果还是她太天真。
过去很长一段时间她被这个世界磨的几乎没了脾气,但是最近越来越容易因为他而动怒。
外面风呜呜的,深夜了,天空黑沉沉看不到星星,她望了会儿,拿起手机下床,回到次卧门口。
里面有些乱,地上摆了一个摊开的拉杆箱,不大,这是他搬进来的时候带的,他的东西很少。
男人背对着她,正在整理散乱在床上的几件衣服。
她说:"你这样对我,难道就不怕我不给你赎身?"
韩瑾修唇角勾起无谓的笑。没出声也没回头。
钱的事情如今已经不在他考虑范围内,那一千三百万到了唐砚手里,就绝不可能再回到郁久安这里。
就算现在离开,他也已经达到了自己最初的目的。
郁久安没有死心,"难道你想一直留在迷音吗?"
他终于有些反应,话说的很慢:"要找那种为赎身对你卑躬屈膝的少爷,你好像找错人了吧。"
郁久安低头,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按。
不多时,韩瑾修放在床头柜子上的手机响了声,他蹙眉瞥过去一眼,还没来得及细看,听见郁久安声音。
"今晚的钱我转给你了,你今晚就是我的,你要留下来,留在我的床上。"
他手下动作停住,"叫我走的也是你。"
"我是你的金主,"她嗓音清冷,又似咬牙切齿,"我付了钱,你就得听我的,你是个少爷,你和别的少爷没什么不同。"
他直起身,转过来面对她,看清她一脸怒容,反倒觉得好笑。
对他有诸多要求,自己却在外招蜂引蝶。这女人根本不像看起来的这么单纯,这一点他早就知道,只是现在更加确定,他忽然觉得可笑,他居然因为唐砚一句话而乱了心神。
唐砚的那些担心是莫须有的。
郁久安不会死。
她只会这样以他最憎恶的姿态活着,提醒他他自己曾经识人不明的过错。
郁久安盯着他,男人脸上那抹堪称诡异的讥讽笑容让她觉得刺眼。
她开口,声音很轻:"你知道吗,你有一双好眼睛。"
"我曾经认识一个人,也有这样的眼睛,他比你好,比你干净,比你阳光,他像天使,而你,你连他的百分之一都不及。"
她攥着手机,手发抖,眼泪在眼眶打转,慢慢走到他跟前抬头,伸出另一只手触碰到他的脸。
"你不过是和我一样生活在阴沟里的人,你做出卖皮肉的生意,应付自己不喜欢的女人,过没有意义的生活,你的保证金要三千万,除了我不会有人给你赎身,没有这笔钱你会永远被绑在迷音。Nate,你没有什么可骄傲的,你在我眼里什么都不是,就连做个替身都不合格。"
她眼泪泪光盈盈,但又在笑,手非常轻佻地,带着侮辱性地在他面颊轻拍两下,而后一路往下……
她抚着他。
"你看,你和我一样,只有欲望是鲜活的,除了这个我们什么都没了,你没比我好多少,何必惺惺作态好像高人一等……"
话音未落,她手腕一紧,不待反应就天旋地转,她被他压到了床上。
床上还扔着几件他的衣服,她挣扎两下,不但没有挣脱,反而被男人摆弄成背对着他的姿势,十分屈辱地屈着身子。
她奋力想要往前爬,被他提着腰禁锢在他身下,睡裙也很快被撩起……
她痛的叫出了声。
男人在她身后紧贴,咬她的耳朵。
"郁小姐,欠gan直说,别和我讲那些大道理。"
她疼的浑身紧绷,手往后打在他身上,"放开我,我是你的金主……你得按照我的方式……"
她被撞的破了音。
这一场情事宛如博弈,她不停挣扎,但是男女力量悬殊,到最后也没能挣脱他的掌控,她在他身下流着眼泪,不知道是因为痛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这场磨难最后结束,有黏腻而热的东西落在她腿上,她听见男人的声音低哑带着调笑。
"他那么好,你怎么不去找,要找这么没用的我。"
她趴在床上微弱地喘息着。
他从她身上下去了,"他不要你吧。"
她眼泪又涌出来,浸透了脸颊边的床单。
"讨厌你?恨你?"
他还在做猜测。
她脸埋进床单里。
韩瑾修抽纸巾将自己身上擦了擦,抬眼看,一身狼藉的女人还是那个姿势,她的肩头一抽一抽,她的哭泣是无声的。
他的心口仿佛被揪了一下。
他攥紧手中纸巾,眉目沉沉看她几秒,最后拿过手机,在屏幕上按了几下。
郁久安落在地上的手机震了下,他对她说:"做生意也要你情我愿,今晚只有这一次,我不收你过夜费,多的钱已经退给你,你看不惯我我也就是这么个少爷,受不了以后就别再找我。"
既然钱已经到位。其他的也就无所谓了,他不在乎,反正今晚这一场他很畅快,估计也能让她一段时间好不了,他看着她这副被狠狠蹂躏过的破败模样,他觉得她是活该的,他想他应该觉得很痛快才对。
但他没有自己预想中的愉悦。
他出去扔手中的纸,在上面看到刺眼的血迹,他的手停了一下,将纸扔进垃圾箱,又盯着看了几秒。
他折回卧室,郁久安好像连羞耻心也没了,维持衣不蔽体的状态在床上继续安静地流着眼泪。整个身体都在发抖,就连给自己擦一下的意识都没有,现在天气凉了,她这样也很容易受凉。
他只看过一眼就没有再看,心口堵的厉害。
他不停在心里重复--
这都是她活该的。
再次收拾起东西,他的动作明显急躁,胡乱将东西塞拉杆箱里,然后换过衣服,提着箱子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在电梯里,他看到电梯门上映照出自己的脸,他仔细看的时候却越来越觉得陌生。
郁久安什么都不懂,她不知道她曾经带给他的灾难有多么深重,她竟也有脸说什么他和那个人相似。
下楼经由冷风吹。他才想起,电脑没拿。
电脑是不能不拿的,里面还存了他工作要用的东西,他不知道自己怎么能忘了,最后只能折回去。
他想,顺带把钥匙还了吧。
因为没打算多留,拉杆箱被他留在门口,推门进去的时候他就听到了哭声。
很大的,没有压制的,称得上是嚎啕大哭,有些撕心裂肺的感觉。
许是因为哭的太过于投入,她可能就连门的声音都没有听到。
哭声回响在整个房间里,那种极度崩溃的情绪好像也在四处蔓延。
他站在门口。身体是僵硬的,呼吸发沉,他听见她带着哭腔的声音,她在说话。
她在说"救救我"。
她在喊"妈妈"。
他应该走进去拿自己的电脑,但是他迈不动步子。
郁久安的妈妈是个疯子,这是她在学校里被排挤最重要的一个原因。
开学第一天,有人骂她的疯子妈妈,她用凳子砸了对方,然后被学校记大过。
从那以后,她的疯子妈连带着她出了名,学校里的学生都避着她。
她的疯子妈妈最后死于自杀,卧轨。
多年前小县城的镇子里火车站的管理并不严格,那个疯子经常去,但大多数时候,她说自己在等人,只是那一天--
郁久安在全校面前认罪读检讨的那一天,那个疯子在火车驶来的时候扑向铁轨。
他后来听说过那天的情景,卧轨的人什么死相,大片的血迹,支离破碎的躯体,内脏……
他听说郁久安跑去了,她哭了,她扑到铁轨上浑身发抖地去摸那些断肢,她不停地叫妈妈。
那是17岁的郁久安。
在毁了他的生活之后,连带着,她自己的人生也变成了一场灾难。
他站了好一会儿,哭声没有停止,他转身将拉杆箱提进来,然后关上门,坐在沙发上点了一支烟。
后来,哭声变得断断续续,慢慢小下去。
他在沙发上坐了足足有两个多小时,手里的烟换了一支又一支,最后动了动几乎僵硬的关节,起身往次卧走去。
房间里已经变得很安静,他站在卧室门口,看到郁久安。
她哭累了,睡着了。
依旧是那个蜷缩在床边的姿势。
她的睡裙被他撕坏了,暴露在外的皮肤上有深浅不一的淤痕,是他掐出来的。
她的脸上满是泪痕。
他放轻了脚步,去洗手间用热水浸了毛巾,拿着回到卧室,为她擦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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