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寸之地,突然一声惊雷炸响,无数铁链顷刻崩坏,化作烟尘散去。男人缓缓落于地面,掸了掸衣衫上的灰尘,满身血污尽数敛去,伤口也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一身气机迅速攀升,眨眼间,便已然来到了楼外之境。
瞧着那一袭青衫,男人笑容玩味,向前迈出一步,打了个道门稽首,言语平静道:“昔日你以心结困我,如今又以心结自解,似这般一来一往,非但于自身无益,反而还浪费了贫道万年光阴,思来想去,依旧咽不下这个口气。眼下故人相逢,还望十三先生不吝赐教。”
“夏虫不可语冰。”鹿衍微微扬起嘴角,轻声道,“鹿衍并非患得患失之人,故而无需翻旧账。至于为何以心结囚你,一来是你有错在先,十方阁不得不罚。二来是借观道之事,免你死罪。”
男人面色阴沉,冷笑道:“如此说来,我似乎还要感谢十三先生的大恩大德。”
鹿衍一笑置之,并未理会他,自顾自地说道:“玄黄十二殿已然出世,较之于当年的约定,虽然早了一些,但奈何木已成舟,索性也就随他们去吧。不过他们的手伸得实在是太长了,你也知道我是个怕麻烦的性子,于是便只好代为管教。些许不妥之处,烦请忍着。”
男人压抑怒火,沉声问道:“你把他们怎么了?”
鹿衍不急不缓地说道:“剁了手脚,拔了獠牙,不然还能如何?”
男人十指攒动,紫电起于掌心,似蛟龙游曳于群山云雾之中。手腕翻转,掌心朝上,随着一声怒喝,奇门遁甲之阵骤然展开。紧接着,周围的怨气凝聚为实,化作一条身披漆黑鳞甲的真龙,龙首扬起,龙吟之声顿时响彻天地,以至于波及到竹楼,不由得使其为之一颤。
休伤生杜景死惊开,此为八门,如今男子占据中宫,随意拨动四盘,直至鹿衍置身于死门。与此同时,真龙舞动爪牙,径直冲向鹿衍。终究不是真龙之躯,威力自然不如,但由于是诸多怨气所化,一旦涌入身体,加之身处死门,即便是昔日高高在上的神族,亦是不敢轻易接下这一招,以免本源有损。
当男人试图发动攻势的那一刻起,鹿衍的选择就只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什么也不做。眼下真龙的攻势已然逼近身前,鹿衍仍是不为所动,神色平静地看着男子,任由真龙将之洞穿,然而却毫发无损。
鹿衍忍着笑,然后学着男人先前的模样,抬手掸了掸青衫上的灰尘,轻声道:“若是回了白玉京,吓唬吓唬那些才飞升不久的小道官倒是绰绰有余。”
男人怒目道:“别得意的太早,待贫道取回肉身,鹿死谁手还犹未可知。”
鹿衍气笑道:“没你这么骂人的。许都,别怪我没提醒你,在如今的白玉京外,有一人你绝对会感兴趣,与其想着你我之间切磋,倒不如跟他打一架。”
“赢了,这个!”鹿衍竖起大拇指,“要是输了,旁人也绝不敢说你的闲话。作为道门前辈,若是能以此在小辈面前立威,日后何愁还缺什么端茶倒水的小道童?更何况以那位的性子,就算你开府后养几个小仙女,只要是双方你情我愿,而非强买强卖,他必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届时还不是随你逍遥。”
名为许都的男人没好气道:“呸!少他娘的放屁,你情我愿的事还用得着你说?!若是如此,就算他是道祖,许某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将手伸到我的床榻上来。”
鹿衍扯了扯嘴角,心道,去了白玉京,你要是不被某个家伙给恶心死,我名字倒着写。
师徒父子,徒弟帮师父出气,实乃天经地义。
许都板着脸,问道:“说吧,那人是谁?”
“一个剑术不高,但剑道还算小有所成,姓张,身后背着一柄铁剑,相貌平平,个子一般般,换作是地界,的确是有些不大好找,但天外那个鸟不拉屎的荒地,我相信你一眼就能认出他。”鹿衍笑容诚挚道。
话音刚落,数十余道紫电便被一股脑地砸向鹿衍,后者岿然不动,任由紫电穿过,落于身后空处。半晌以后,鹿衍不由得打了个哈欠,有些无聊道:“你累不累,要不然咱歇会再来?”
徒劳无功的许都只得停下手上的动作,拄着膝盖,大口地喘着粗气,怒目而视,大骂道:“鹿衍,你个小王八,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口中那姓张的剑客是谁,数月之前,那家伙初到北境,便特意来过此地。本想学着佛陀手段,从而普度众生,不过一个不沾因果的剑客,自然是绝无可能做成这等事。初见之时,我便觉得有些不对劲,尽管他已费心压制的剑道道韵,奈何水满则溢,旁人终究还是能够察觉到一些东西。那份感觉虽然熟悉,但双方分别已有万年,倒也难免会心生怀疑,毕竟又有谁能让剑禹走入轮回呢。”
鹿衍摇了摇头,轻声道:“较之于轮回,师兄的这种转世之法,与旁人的不大一样,不好放在一起比较。”
许都冷哼一声,但并未反驳什么,只是随口问道:“黄更辰当年的提议,十方阁仍在坚持?或者说是那位天下修士之师,依旧不愿撤去这等桎梏?”
鹿衍点点头,轻嗯了一声,未曾解释什么。
“说实话,我不理解。若当初你不曾将我困住,说不定那场内乱之时,我当真会加入妖族一方。修行本就是逆天行事,最终求得就是人定胜天。正是因为如此,万年前的那一辈人才会以身驮世道,使之走向更高处,直到推翻神权。死亡一事,最初是来自于神灵本源的消散。因此神女亦授万物以灵性,待灵性消失,生命便会败亡。踏足修行,便可夺天地之气,从而用来弥补消散的灵性,以求得到永生。生命害怕死亡便会不断地去追求生机,从而避免死亡的到来,修行既然是最好的助力,又为何要弃如敝履?”
许都停顿片刻,见他还有说话的意思,鹿衍便没有选择插嘴,而是耐心地等着,听他说完。沉默片刻后,许都又继续道:“你们的大道理我不懂,也不想懂。所求不多,无非就是活着罢了。至于你们所说的,要为后来者留下道路,请问凭什么?一条光明平坦的通天路,是我这群最初的修行者拿鲜血,甚至是命换来的,为何要让好吃懒做的一群人来坐享其成?这不公平。更何况,我所拿走的,都是我应得的东西,不欠谁一丝一毫。既然如此,故作寿元之劫,便是对于牺牲之人以及侥幸存活者的欺瞒与背叛。”
许都眼神异样地盯着鹿衍,沉声道:“君不正,则另立新君。”
鹿衍会心一笑,轻声道:“既然如此,那便重返白玉京取回自己的肉身。至于另立新君一事,大可放下,接下来我会给你,或者说是你们这个机会的。是非对错,尽数交付于成败。不过有言在先,若是把握不住,事后可别怪我翻脸无情,大开杀戒。”
许都不由得仰天长笑,片刻之后,开口道:“此战若是败了,我就下去陪他们!苟活至今,也该动动筋骨了。”
许都忽然后退一步,神色略显严肃,郑重其事地朝着鹿衍打了个道门稽首,起身后,笑容真诚道:“能与‘君’者弈棋,实乃许都之幸事。”
鹿衍转过身去,挥手作别,什么也没有说,而是径直走向下一层。
吾解心结尔脱困,就此重返玉京楼。
一道紫电,一闪而逝,就此离开镇北王府,随后强势破开天幕,一头撞向那座悬浮于天外的孤高之城。自诩潇洒落地之后,不由得引起一阵烟尘。待烟尘散去,他捋了捋鬓角缭乱的头发,缓缓走出,沿街而行,一脸得意道:“骑牛的小子,道爷我回来!”
长街尽头,空无一人,唯有一头青牛,牛角之上,挂着一串钥匙。
许都上前将钥匙去下,微微侧了侧脑袋,问道:“是他让你拿给我的?不过这钥匙有点多啊,贫道记得当年贫道只有一间当铺,如今莫非是在他的亲自经营下,利滚利,以至于置办了不少产业?”
许都不自觉扬起嘴角,脑海中想着自己躺在卧榻上数钱的模样,真他娘的舒坦。
青牛撇过头去,好歹也是道门前辈,一副贪财模样,也不嫌丢人。若非有人求他帮忙传句话,他还当真不愿在此地久留。迫于无奈,只得强忍着转过头来,重现看向那位衣衫破烂,头发凌乱的男人。
青牛口吐人言道:“道祖法旨。”
许都没好气道:“赶紧念,完事贫道好去喝酒。”
青牛懒得计较,只想早点完事,早点离开。
“灵官许都,在取得肉身后,是去是留,自行决定,白玉京不得干涉。望汝慎之又慎,莫要意气用事。”
许都挖着鼻屎,迈步离去,不由得翻了白眼,“唠唠叨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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