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最后几日都是雨天,因为使臣的事情,她心绪很不好。就往宫中递了信,报了身体不适,这几日都没有往宫中去。
每日在床上翻来覆去,还真就着了凉,身体不适起来。
那张铜绿的谢公笺不知什么时候飘到了她枕下。
“渡头杨柳青青。枝枝叶叶离情。此后锦书休寄,画楼云雨无凭。”
她见了柯明叙送来的谢公笺,兴致来时,随手题的半阙,居然也很是应景。
七月初皇家启程往香山行宫去,沛柔只是偶感风寒,很快也就好起来了,自然要陪伴贞静公主过去的。
海柔前几年都是跟着她一起去的,住在定国公府在香山的别院里。
今年因为润柔即将远嫁,也就留在熙和园里陪伴姐姐。
因为润柔的年纪不算小,她夫君又要准备昭永十五年的春闱,所以崔家人希望他们能够早些成亲。
媒人上门催请了几次,女方这边才放下架子,定下了十月初八的婚期,嫁妆先行,新娘子九月下旬也就要从定国公府发嫁出去。
她的夫君崔浚初会来迎她,到时候一起往西北去。
从润柔出生起,常氏就已经在给她积攒嫁妆,她的婚事又定了有许久,虽然婚期定的匆忙,可万事都是齐备的。
润柔只能再在这园中住两个多月,等沛柔从香山回来不久,她也就要出嫁了。
她也没什么好送给她的,过去秾芳阁祝贺她时,就带了一副围棋过去。
白子是海中珍贵的贝壳砗磲所制,黑子则是黑曜石打磨而成,装在黑漆描金缠枝花的盒子里。
润柔擅围棋,她们却都不会,兄弟们又都太忙,她有时候去秾芳阁找润柔,常看见她摆了棋盘自己和自己下棋。
往后润柔成了崔家妇,她夫君想必也擅长此道。到时秉烛手谈,可话燕京风物,也可细数历遍的西北山河。
总归会是夫妇相得,百年好合的。
沛柔在香山时并不住行宫里,每日公主无事了,就会自己骑马带了定国公给她的护卫往自家的别院去。
瑜娘是长住定国公府的别院的,就会在别院里的马场等她。
她活了两生,也就是这时候最快活。
此时她正和瑜娘骑着马并肩在马场上行走,瑜娘见她神色不虞,便关切地问道:“这阵子你一直有些闷闷不乐的,今日脸色尤其差,可是宫里出了什么事?”
沛柔就把目光落在远处,怅然道:“还是为了敕勒要求公主和亲的事情。”
“今上只有两位年纪稍大的公主,可实际上到了成婚的年纪的也只有贞惠公主一个。若明年真要和亲,自然是要贞惠公主去了。”
“可贞惠公主是皇后独女,是嫡公主,身份贵重。朝堂里居然有人主张以贞静公主和亲,还说敕勒要的只是燕梁的一个态度罢了,是哪位公主都不甚要紧。”
“因为听见了这些混话,所以公主有些不高兴,我是她的伴读,自然也很为她难过。”
瑜娘闻言,就扬了马鞭在地面上狠狠地抽了一下。
“真是些混账!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保家卫国本来就是男儿应尽之责。”
“他们要在后面做缩头乌龟,把手无寸铁的女子推出去,还觉得自己是占了大义。”
“口口声声公主受天下奉养,就应当为天下付出。他们怎么不付出付出,每日就知道逞口舌之利。”
瑜娘的祖父常年镇守在关外,没有万老将军和万家军的付出,他们不会有这样安闲的日子过。
瑜娘说起这些尸位素餐,只以口舌称胜的士大夫自然很是愤慨。
更何况同为女子,谁又会愿意远嫁蛮荒之地,嫁给屠杀了自己无数同胞的蛮夷。
两个小娘子就沉默了许久,在马场上绕了三圈,天色渐晚,也准备下马回去。却忽然听见有男子的声音。
“瑜娘!五表妹!”
沛柔没有回头,只是困惑地看了瑜娘一眼:“世子怎么唤你‘瑜娘’?你和他什么时候这样熟悉了?”
来人是景珣。自从他发现万家兄妹马术好,非要拜万将军为师之后,每年皇家往香山行宫来,他都要一并跟来,沛柔都已经习惯了。
不过明明去年他对着瑜娘还是“万世妹”,“万世妹”的叫的。
瑜娘叹了口气,也没有回头,摆明了不想搭理景珣。
“之前倒还是客气地唤我‘万世妹’的后来他有一次听我哥哥唤我‘瑜娘’,就莫名其妙的也跟着这样唤了。”
“我也觉得这样显得我和他太亲密了不好,自然不愿意。他就说要和我赛马,若是他赢了我,往后我就得允许他这样唤我的名字。”
说到这里,瑜娘不甘心地抻了抻马鞭。
瑜娘和景珣赛马的结果如何,已经不言自明。
“那次是我太轻敌了,我怎么知道我爹居然把万家的马术全教给他了,我都还没学全呢。下次再来,我不信我还会输给他。”
看来对自己输给景珣的事情还是耿耿于怀。
沛柔倒是没想到,景珣的马术居然已经能比瑜娘更好。瑜娘可不光是脂粉堆里的英雄,光论马术,就是和一般将门出身的男子相比也毫不逊色。
要练好马术,需要花很多时间。
前生景珣是只知道酒肉美色的纨绔,不过算是会骑马而已,曾经还因为骑马射箭不行,被他父亲永宁郡王狠狠打了一顿。今生居然也这样上进起来。
景珣很快就追了上来,只是和沛柔点了点头算打过招呼,就笑着和瑜娘说话,“我方才喊了你半日,你怎么不理我。”
自从灞水那次以后,这几年景珣遇见她也不那么热络了,只是当寻常世交人家的子弟互相交往。这于沛柔而言是件好事,可他如今对瑜娘的热络,却让她很有些不快。
瑜娘今年也有十三岁了,也已经办过春宴。瑜娘不愿远嫁江南,今生她托了太夫人早些帮她留心,总归是有机会找一个如意郎君的。
瑜娘就有些无赖地笑了笑,“马场里风大,没有听清。对不住了,世子爷。”
就偏过头,不再理会他,找了话题和沛柔说话。
金掌阁的花露,玉炉芳的熏香,罗幕翠的珠玉,裁云坊的罗裳。
小娘子之间的话题,景珣又怎么能明白,沛柔和瑜娘说的正高兴,抬眼看了一眼景珣,却见他也正听得津津有味的。
果然是个纨绔,听了这些东西,准备回头去讨好别的小娘子么?
她们又说了一会儿,实在已经无话可说了,景珣就笑着对瑜娘道:“上次输给我,我知道你不服气,不如我们再比一场。”
“若你赢了,我就将方才你们说的东西全都双手奉上。若我赢了么,你就替我去醉春楼买一坛瓮头春过来,如何?”
瑜娘根本就没想过自己会输,也早就想和景珣再比一场,也没有稍加思索,就笑道:“好。那世子爷今日可就要破费了。”
马场里除了下人,就只有他们三个。他们要比赛,自然也只有沛柔来当裁判了。
沛柔想了想,就解了身上的荷包,交给下人放到了马场尽头。
瑜娘和景珣同时纵马而去,谁拿了荷包给她,谁自然就是赢家。
瑜娘和景珣并肩坐在马上,沛柔挥了挥手,他们就同时一扬马鞭如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马蹄扬起的灰尘有些大,她看不清到底是谁跑在前面。
徐家的马场很大,瑜娘和景珣的马也都是万中挑一的良驹,很快就消失在了沛柔的视线里。
她干脆在一边的石凳上坐下来,一边喝纭春沏的茶,一边等着他们回来。
纭春便笑道:“万家小姐的马术真好,奴婢瞧着今日恐怕还是万家小姐能赢。”
沛柔便道:“你家小姐的马术也不错。我也觉得今日赢的会是瑜娘,世子那个样子,摆明了是要向她献殷勤。他永宁郡王世子哪里就会少了这一壶酒了。”
“还是小姐慧眼如炬。”说完这一句话,纭春就把目光投向了马场上,像是很神往。
沛柔见了她的样子,心念一动,“你可是也想学骑马?虽然平日你跟着我出门大多是坐马车,可是女儿家学一学骑马也不错,或许哪天就能用得着。”
纭春面上就现出了一点欢喜来,可那欢喜也是久居人下、小心翼翼的欢喜。
“这里的马场,下午瑜娘要过来,有时候还有其他的小姐们,有些不方便。往后我就让人上午过来教你骑马,你觉得如何?”
定国公给她安排的亲卫各个都是万中挑一的,其中有一个叫费啸的,马术十分好。
今日也难得她能向纭春献献殷勤。
还没等纭春和她道谢,就又是一阵烟尘,瑜娘和景珣两人两骑就都到了沛柔跟前。
瑜娘的神情很兴奋,手里正拿着方才沛柔解下的那个葫芦形缎绣荷包。果然是瑜娘赢了。
沛柔就和纭春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
既然是自己提的赌局,景珣自然认输,笑着对瑜娘道:“看来今日我的瓮头春是喝不着了,愿赌服输,明日就把东西送来。”
沛柔对景珣到底还是有几分了解。瑜娘此时志得意满,看不出景珣的不对,她却明明白白地捕捉到了他神情中的松快。
看来景珣放水也放的很是高明,让瑜娘一无所觉。
前生的青楼薄幸郎,难道今生真的会对瑜娘用起心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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