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沛柔行了礼出了佛堂的门,太夫人便继续和陆嬷嬷说话。
屋里没有别人在,她就让陆嬷嬷坐在了一旁的太师椅上。
几十年风雨相伴,她们的关系只怕已经比夫妻还要更亲近些。
方才才说到沛柔一行人从善堂出来,而后万长风提议去灞水边坐坐,陆嬷嬷就继续把他们遇见景珣,景珣如何害沛柔摔倒,又如何被沛柔几句话气的骑马离开的事情说了出来。
太夫人便道:“沛姐儿这丫头处处周全,也很懂得忍让,怎么珣哥儿都这样讨好她,还是入不了她的眼。”
“她见着珣哥儿还要装没看见,难道是珣哥儿私下得罪了她不成?”
陆嬷嬷就摇了摇头,“奴婢也不知道。说起来小世子上次还帮了五小姐一次,怎么五小姐对他还是这样冷淡。”
“也不称呼小世子为表哥,倒是称呼第一次见的柯家的那位少爷为‘表哥’,倒比对小世子还亲热些,小世子骑马离开,恐怕不仅仅是被五小姐呛声的缘故。”
这就是在说景珣是见不得沛柔对别人比对他好了。
太夫人当然听得明白,又问陆嬷嬷:“你再细说说沛丫头和柯家的大郎相处的事情。”
“倒是也没什么,只是奴婢要请松石书院的学子们回避,就自报了家门。柯家的少爷听说是姻亲,就上前来打了招呼,和五小姐寒暄了几句。”
“五小姐也是好心,其实她倒是又被小世子冲撞了才要摔倒的,柯家少爷眼疾手快,就扶了她一把,还给了药方说是治疗受惊之症很有用。”
陆嬷嬷见太夫人一副倾听之态,干脆继续往下说:“小世子说漏了嘴,把五少爷也在此处的事情告诉了五小姐。”
“五小姐就有些不高兴,托柯少爷把五少爷带了过来,五小姐就把五少爷叫到河边去训了一顿。五少爷上车的时候就很有些焉焉的。”
“再有就是我们临走时,五小姐和五少爷曾经在河边遇见了赵家五小姐,我掀起车帘看了一眼,看起来他们聊的好像并不是很高兴。”
“五小姐和五少爷就要走,柯家少爷怕我记不住,特意送了药方过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是五小姐待他却的确是比对小世子要更温和的多了。”
太夫人听完了通篇的话,却反而越发有些疑惑起来,“那柯家的少爷,是她母亲的外甥,同样是柯家人,她就很不喜欢柯家的小姐。”
“今天倒是还特意拿了柯家少爷给她的药方过来,怎么倒是对柯家的的少爷还有几分好感的样子。”
陆嬷嬷就笑道:“柯家的少爷生的好,行事也彬彬有礼,就是要老奴说,也更喜欢柯少爷这样的人,不喜欢小世子这乍乍呼呼的性格。”
“若说生的好,难道珣哥儿生的就不好?若说不喜欢乍乍呼呼的性子,她身边就有个刚闯了大祸的沛哥儿,她也不照样的护着他。”
“这小丫头,真叫人捉摸不透。”
太夫人又自嘲的笑笑,“像沛姐儿这样大的小孩子,当然是怎么高兴怎么来了,只要不过分出格,谁会去和她计较。”
“倒是我老糊涂了,还真当件事情琢磨起来。”
见太夫人手里的茶杯已然空了,陆嬷嬷就提起茶壶重新斟了一杯递给太夫人,“您也是关心则乱。”
太夫人就笑道:“瞧这丫头在善堂里的行事,就知道她是个心里有主意的。就是我在她这个年纪,只怕也未必能做的比她更好。”
“是仙蕙把她教的好,她也生的像她娘,从小就古灵精怪的,比一般的孩子都聪明。”
自从知道定国公把沛柔生母的事情都告诉她之后,太夫人反而渐渐的释然了。
落叶归根,沛柔的确是不应该忘记自己的生母是什么样子的,她总一天会看见全部的真相,为她的生母和外祖家努力的去做一些事。
陆嬷嬷也是看着沛柔的生母成长起来的,闻言不由得也露出了回忆的神色。
“您看当年,阮大小姐和二老爷处的是最好的,可最后倾慕的还不是在她眼中处处都要跟她作对的国公爷,可见人和人都是要讲究缘分的,也不能只看一时的相处。”
她的话也让太夫人想起了当年,想到自己的大郎和蕙娘相处时候的情景。
可这情绪并没有持续的太久,因为现实总归是要更苦涩的。
“前几日郭大夫进来给佩香看了病,说是她早年消耗太大,若还是这样在府里操心,恐怕就命不久矣了。”
“您看,是不是该拨个小院出去,让佩香在外头养病,才好少操些心思。”
佩香是李嬷嬷的名字。
她是沛柔外祖母娘家锦乡侯府世仆出身,也是沛柔外祖母的陪嫁丫鬟。
丈夫去世的早,也没有一儿半女,就仍旧回了阮将军府做了沛柔生母的养娘。
阮家鼎盛时自然无事,出事后家财散尽,奴仆也没入官府。可是她的卖身契却是沛柔外祖母早就还给了她的。
她仍然一直陪着沛柔的外祖母和生母,在流放的路上一直走了几百里。
李嬷嬷与沛柔的外祖母年纪差不多大,又是豪门世仆,过的日子比一般田庄人家还好些。
沛柔的外祖母身子无法承受,她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不过是那时候沛柔的生母也还年轻,又有了沛柔,为了照顾她们母女俩,强撑着一口气不散罢了。
太夫人观李嬷嬷的脸色,也知道她不是什么小症候,却实在是没有想到她的病已经坏到了这个地步,叹了口气道:“子女就是母亲的债。”
“她把沛丫头看作自己的孙女一般,现在让她出去养病,她哪里放心的下呢。还是把实话告诉沛丫头,让她自己去劝劝试试的好。”
主仆二人年纪都大了,说起这样的话题自然就更沉重了。
华灯初上,照亮的只是一室的沉默。
*
沛柔却是用完了晚膳就早早歇下了。她今日起的早,出门一趟,也睡了个好觉。
她正由织夏服侍着洗漱穿衣,就见扬斛进了门,站在一旁候着。
她昨晚就嘱咐了扬斛打探三房的消息的,见她准备回话,就开口道:“昨夜里五哥哥究竟被罚了什么?他可还下的来床?”
扬斛就上前一步,恭敬的把那张止惊散的药方递给了沛柔。
昨日她把药方给了出去,就没指望还能拿得回来,倒没想到管药房的季嬷嬷居然这样细心。
此时正是清晨,沛柔的妆镜台也就在窗前,晨光温柔的落在她如玉般洁白的指尖,也照亮了那张略微有些褶皱的纸笺。
这只是从普通的宣纸上裁下来的一小张,却因为柯明叙的书写变得与众不同了起来。他用的是小楷,用笔沉着内敛,却又灵性颖出,有温润细腻、峻拔流美的气格。
想到还要听扬斛回话,沛柔就只是把药方随手夹在了她最近看的一本《西北地域志》里。
沛柔前生并没去过什么地方,今生倒对这些书很感兴趣。
就听扬斛道:“昨夜里三老爷罚了五少爷跪祠堂,且要跪到天亮才准起来。五少爷今日肯定是下不了床的了,听说三房一大早就去请了郭大夫进来给五少爷看膝盖。”
倒是被她猜中了,“可还有说了什么不曾?”
“五少爷辩称他昨日是去看了松石书院的学子们办诗会,永宁郡王府的小世子可以给他作证。”
“三太太就说既然他仰慕松石书院的学子,干脆把他送到松石书院去念书,我从三房回来的时候正见三太太进了松鹤堂的正房,想来是要在今日请安之前向太夫人讨个话了。”
松石书院收学生虽然不看出身,可学问却是要好好考校的,就沛声那副德行,走正常的路子肯定是进不了的。
杨氏这是要请太夫人帮着在山长面前说项了。
这样也好,家学里的先生主要关注着沁声举业,显见着是管不了沛声了。他能进松石书院也是件好事,从此能看清自己的不足好好学习就是了。
前生沛声就是松石书院的学生,还因此和齐延成了朋友,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能和齐延这样的人谈得来的。不过,这应该是两年之后的事情才是。
她记得很清楚,前生沛声也是犯了错被罚跪了祠堂,之后就被杨氏和太夫人塞进了松石书院读书。
可是却不是今年,而是两年之后的六月。她之所以能记得那么清楚,是因为前生沛声觉得自己跪祠堂的事情很丢脸。
她总用这件事情拿捏沛声,每次沛声要欺负她,她用手指比一个“六”字出来,他就会立即求饶。
今生却提前了这么多。
难道前生沛声也是溜出去看了松石书院的学子举办诗会了不成?
似乎不是的,那次三叔父是鲜见的动了大气的。平日里那样斯文的人,都恨不得要拿藤条抽他,整个三房闹的鸡飞狗跳的。
沛柔努力的回想,却始终想不起那日沛声究竟做了什么,只能隐约记得他是和他母亲杨氏出了门,似乎是给人做媒人,回来就直接被押到了祠堂里。
幸而这个问题的答案不久之后就得到了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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