沛柔夜里没有睡好,梦里回到了她和齐延刚刚成婚的日子。
她曾经亲口说过不会再和他有什么瓜葛,最后却成了他的妻子,其实那时候倒是她比他更别扭。那时候很多个夜里,她和他并肩躺在一张床上,假装闭着眼睛,身子一动也不敢动。直到枕边人呼吸逐渐均匀,她才偷偷的侧过身去,偷偷地看着那个她眷恋了三年的少年。
银釭已灭,室内的夜色沉寂许久,有澹澹月光爬进窗台,也爬上少年人如玉的面庞。
列松如玉,积石如翠。他就是她心里的白石郎。
她千百次的想要伸出手去抚一抚他的眉眼,却也无数次在心中收回还没有伸出去的手。
这一次她知道自己是在做梦,所以她大胆的伸出手。她的手还没有落在他脸庞上,她心上的少年就睁开了他明亮的眼睛。那双眼睛是暖的,像她一直祈盼的那样。
而后她就自这一场梦中醒来,眼中没有泪水,心中却酸涩的让她无法再睡着。她也怕再继续梦见他,就睁着眼睛捱到了天明。
用早膳时就显得有些没有精神,海柔身体未好,咏絮斋没有开课,她就跟着太夫人进了宴息室预备认字描红。
太夫人今日却并没有令寒客去取了笔墨过来,倒是陆嬷嬷捧过了昨日何太夫人送来给各房的见面礼。
沛柔一下就精神了起来,她实在很好奇何太夫人今生会给她的兄弟姐妹们什么样的礼物。
见她伸着脖子在等,太夫人就打趣她:“昨儿晚膳就看你心不在焉的,今儿又一点精神也没有,想这事想的睡不好吧?”
沛柔就红了脸,“祖母快别取笑沛姐儿了。”
太夫人就接过了那盛着见面礼的托盘。看起来何太夫人只给上元当日见过的小辈们备了见面礼,里面整齐的放着六个素面湖绸荷包,两个藕荷色,两个石青色,还有两个是鹅黄色。每个荷包上都有纸笺,写明了给哪一房的哪一位少爷小姐。
太夫人就先拆了那两个藕荷色的写明了给润柔和海柔的荷包,倒出来一看时却发现是两条一样的镶百宝手链,上面的红宝石、蓝宝石等皆有小拇指盖大小,虽然并不算太大,却胜在颗颗颜色匀净,几近透明,可称名贵。两个石青色的荷包是给三房的两兄弟的,里面装的是燕京有名的明德阁去年限量售卖的金丝墨锭,这种墨锭里面掺了极细的金粉,写出来的字在日光下看来有流光溢彩之感。前生沛柔只在父亲的书房里见过,她当时年纪小,只是觉得这墨好玩,研磨开了在父亲的书房里乱画了一气,父亲也不恼,就任由她糟蹋东西,如今想来不觉有些汗颜。
太夫人就越发来了兴致,剩下的两个鹅黄色荷包是给四房的双胞胎的,里面各装了一条玉白色的南珠手链,个头仅黄豆大,却颗颗圆润匀称,只连接处缀了一颗差不多大小的红宝石,显得整件首饰更亮了一些。
南珠虽然也名贵,江南却是年年有进贡,不比宝石大都是大胆的商人出海或是去关外淘换过来的,这样一比,以价值而言就落了下乘了。
太夫人见沛柔在一旁若有所思,便笑道:“沛丫头,可看出什么门道来了?”
沛柔就和太夫人装傻:“沛姐儿觉得这墨不错,打算想个法子从五哥哥那骗过来。”
太夫人就笑着捶了她一下,“除了这个就没点别的了?不说出点别的来,罚你不许用午膳。”
“那沛姐儿只好随意说说了。这几样物什里,最名贵的应当是给姐姐们的百宝手链,其次是给哥哥们的金丝墨,珍珠手链最末。可我们两家又不是通家之好,寻常有红白喜事似乎也并不会给对方下帖子,这几样东西给小辈做见面礼,即便是最末的珍珠手链,是不是也太名贵了些?”沛柔又觉得自己方才说的话太过老成了,就佯装叹了口气,“原本以为昨日何太夫人给我的那个手镯定然能稳稳的压过三姐姐一头了,还想去三姐姐那显摆显摆呢,如今看来,只怕是难分伯仲。”
陆嬷嬷就笑道:“姐儿不知道,昨日何太夫人赏您的手镯应当是和田碧玉的,老奴昨日虽未细看,可也瞧出来是件好东西。姐儿可别轻瞧了它,等闲也别拿出来显摆,若是失手落了,只怕要心疼呢。”
太夫人就对沛柔道:“那你就拿你那镯子和海姐儿换去。”
沛柔摇头,严肃道:“先时是想换的,陆嬷嬷这样一说,就是两条手链都给我我也不换。”
见她表情有趣,一时众人就都笑起来。
太夫人却现了沉思之色,“镶百宝手链名贵,这金丝墨也是有价无市,这两样的价值倒都差不多。”她将那珍珠手链也和另外的东西放在一起,“可这样一看,就有些不够看了。”她又将四条手链单独摆在一起。“原以为她给海姐儿的礼物会更重一些,毕竟‘三姐儿和我家延哥儿相处的极好’这样的话都编了出来铺垫。或许是我轻瞧了她,这些年她行事也不像从前那样直接浅薄了。”
“可他们家又为何要送这样重的礼还让太夫人亲自过来呢?倒像是投石问路似的。”话都说出了口她才开始后悔,太过早慧只会让人觉得妖异,“沛姐儿只是觉得有些奇怪,不是说咱们家和他们家从前没有交往的吗?明明大家都是京城里的权贵,关系好或是坏都好理解,可完全没有交往,这不合常理。就好比是我刚来的时候,我和三姐姐都是府里的小姐,在一个府里住着,只不过日常见面有外人在时会打个招呼罢了,私底下她却并不想理我,我们的关系就不咸不淡的,也没什么交集。可那时是因为三姐姐见我拿了她母亲的镯子心里不高兴才不愿意理我的。后来祖母留她在松鹤堂里住,我们一起玩了两天,关系也就渐渐好了。喜欢和不喜欢,交往和不交往,总归是有因由的。再就是这段时间她生病,我并没有怎么去看她,这不取决于我和她关系如何,而是因为她的病会传染,所以我要避嫌。我觉得咱们家和他们家的关系就很像后一种,原本大家相安无事,还因为某件事不好多有来往,那他们家为什么要先朝咱们家扔出这块石头呢?”
太夫人看沛柔的眼神中就现出了不一样的光彩,旋即又道:“内宅的事的确有时候能成为前朝大事的讯号,这样的事还是留给你父亲去思考吧,总归天塌下来也压不到你这个小丫头头上。我也遣人去打听了,诚毅侯府的事大多还是侯夫人在做主,或者这就是何太夫人年老在家中无事,找个由头出来逛逛罢了。咱们家又是世代簪缨之家,礼物简薄了也的确看不过去。若是她之后还有所求,也不过见招拆招罢了。”
沛柔便道:“那祖母你看,他们家到底是不是想将来求了三姐姐去啊?”这才是她最关心的,她不想嫁给齐延,当然也不会想让海柔嫁到他们家去受气。
太夫人就将那两条镶百宝手链单独拣出来放在小机上,今日是晴天,阳光照在未化完的积雪上又反射入窗户,映照的那手链越发璀璨华美。“求娶海姐儿倒未必,两家的孩子毕竟都还小,等他们长大还有十几年的时间,变数未免太大。可结亲?”太夫人唤过侍立在一边的陆嬷嬷,“你亲自去一趟梅真堂传话,让国公爷一下朝立刻来松鹤堂见我。”又道:“话说的缓和些,不是什么大事,再问问国公夫人的身子。”
陆嬷嬷便道了“是。”退到了宴息室门口才转身去了梅真堂传话。
沛柔却仍注目于那镶百宝手链,五色的宝石将阳光折射出了不同的璀璨光彩,和原本古朴的小机并不十分相衬。太夫人的话提醒了她,海柔今年不过八岁,燕梁贵族女子一般满了十三岁才会开始议亲,慢慢的挑上三年人家,十六七岁才出嫁,若是宠爱女儿的人家或是遇上丧事,十八九岁再嫁人也并不稀奇。因为闵氏夫人的丧期,柯氏嫁给父亲是十八岁;因为国丧,沛柔前生也是十八岁才嫁给齐延的。
可润柔今年已经十二了,明年就可以自己举办春日宴相看人家了。战场上刀剑无眼,武将人家的男子一般成婚早,齐家的世子爷已经已经成亲了,娶的正是侯夫人的一个亲侄女,这也是何太夫人那么属意家中尚未落魄的何霓云做她的四孙媳妇的原因。而齐延的二哥齐廵今年十五,等到润柔及笄的时候也才十九,到那时成婚并不算太晚。
齐廵毕竟是庶子,就算沛柔知道他将来会在西北战场上大放异彩,被常年镇守西北的万老将军称为百年一遇的将才,可以他如今的身份地位,和身为定国公府嫡长孙女的润柔并不相配,诚毅侯府这样是不是有些过分拿大了。
更何况他是早夭的命格。她想起后来诚毅侯府中那一抹素淡的身影。
若是利益交换,那诚毅侯府又能开出多大的价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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