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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淮和梁真各有各的立场和见解,如果放在以前,姜诺绝不会参与进别人的争执,但现在真的没时间了,他犹豫了会儿,发表意见:“我觉得林淮说得也有道理。”
梁真和林淮看向姜诺,都挺诧异,姜诺继续说:“你们都有演出经验,肯定清楚如果只考虑现场效果,其实要简单得多。”
“还记得LZC之前那段cypher吗?”姜诺又放了首典型的trapbeat,跟梁真说,“我可以把军鼓过渡到808鼓,伊斯特和林淮唱trap的部分,前面由我、你、王——”
姜诺眨了下眼,后知后觉王招娣没来。
“今天是工作日,她这个点肯定要上班。”伊斯特“啧”了一声,说,“梁老师你的队伍太难带了。”
梁真:“……”
梁真之后基本沉默,但他对姜诺的这个点子是赞同的,只提了一个意见,就是把两个beat做对调,先用trap炸场子,再往boombap里填些有营养的歌词。
伴奏和表演形式定下后,歌词并不是太大的问题。时间紧迫,他们只有一次彩排的机会,王招娣没办法请假,就缺席了,最终在舞台上她并没有掉链子,但跟男选手比还是缺了口气,成了得票最低的那一个。
这个结果并没有让她觉得惊讶,相反,她像是早就知道自己会在12强进9强时被淘汰,所以没觉得遗憾。录制结束后梁真有事先离开了,她和晋级的三位男选手一起吃晚饭。地点是林淮推荐的老沪上苍蝇馆子,专卖麻辣烫,光看食物端上来后碗里那层塑料袋,就有老字号那味儿了。
在座四人都是能吃辣的,又是夏天,难免吃得额头冒汗。姜诺筷子搅动两下后就没什么胃口了,找了个借口出门,扶着墙往旁边一个巷子走,越走后背越弯,最后支撑不住地整个弯下,反胃地呕了两下。
但他不是真的想吐,就是胃里不舒服,所以除了水没吐出什么东西。做了几个深呼吸后他扶着墙坐在旁边的一个石墩子上,他心里头很平静,就是因为太平静了,反而有点不平静。
如果说第一场战队赛压得所有人都很憋屈,那么今天录制的这一场其实并没有“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爆发感。人都是趋利避害的,他能明显感受到大家都有“收”,梁真和林淮在台下吵得不可开交,拿上台面的歌词却很正常,甚至可以说是克制,心照不宣得不再将重点放在歌词的内容上,而是音乐本身的听感和传递给观众的体感,让观众从伴奏响起摇到伴奏结束。
这个转变让他们一跃从倒数第一进阶为第一,风水轮流转,汤燕关队成了倒数。初次尝试舞蹈的米其林台风不佳,喘息声也很重,给表演的整体造成很大的瑕疵,而如果他没有对自己有更高的要求,就按之前那么编排,最后票数谁多谁少还真不一定。
这两场比赛算是彻底教姜诺做人了。真人秀场上,保守求稳才是真谛。来参加节目肯定是为了赢,既然想赢,就别整得花里胡哨,就算不顺应潮流,也千万别加些试验性的元素,风险太大。
而且这场真人秀的进程太快了。
*
姜诺以前在丧尸片中看到这样一条评论,有观众发现欧美的丧尸全都慢慢悠悠,但东亚国家拍这类题材,里面的丧失全都堪比田径运动员,没有最快只有更快。
那位观众吐槽的是东方世界里的快节奏,姜诺现在也有这种感觉。
他们已经算幸运的了,节目停办前,15强到6强之间有三场团队赛,每场比赛的准备时间只有24小时。他们现在有三天,但还是马不停蹄,全都被推着往前走停不下来,导致选手对队友的离去越来越麻木,Vee和孙琦星被淘汰的时候他们集体退赛的心都有了,今天王招娣也要离开,他们在台上互相拥抱了一下,再一起吃顿饭,也就算完成一个告别仪式了。
姜诺已经抽完一根了,但还是不想回去,也没什么高昂的情绪。
苍蝇馆子所在的街道不宽,车辆流动得很慢,每辆车都打着车前灯,四面八方的灯光一照,把姜诺的头发都染成了金色。也不知道前面哪儿堵起,后面的车辆开始摁喇叭,嘟嘟声此起彼伏,淹没树叶摇曳声钻进姜诺耳朵里。
他习惯了,照单全收这些杂音,在车流声中又抽完一根,还没整理好心绪,就又从烟盒里抽出一支放在唇齿间,正要用打火机点上,他松开摁住火机都手指,重新将烟夹在指尖,转动,烟嘴上并没有“白沙烟”三个字。
这烟嘴也不是白沙烟特有的暗红色,而是白的——几天前他去买烟,小店老板告诉他白沙卖完了,没货了,他低眸瞥了眼橱柜里其他烟,不知怎么的,就喃喃来了句:“那给我包万宝路吧。”
姜诺看着手里的烟,突然就没烟瘾了。
他没把烟掐灭,就这么傻傻愣愣地注视烟草燃烧时的星火,那么细小,燃了就灭,灭了又燃。别人拍他后背时他还吓了一跳,起身的同时没把剩下的那半支万宝路扔掉,而是夹在手指间背在身后。
“看什么呢,这么入迷。”王招娣笑着问他。姜诺有些不知所措,说:“没、没什么。”
王招娣没追问,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他。
但两个人的沉默无法和大环境的嘈杂相抗衡,王招娣用手捂了捂耳朵,又放下,说:“我先走了。”
姜诺没怎么反应过来,她就又说:“我晚上还要加班,我先走了。”
“啊、哦。”姜诺听明白了,还是站在原地,王招娣看着他,压低了些许音量,第三遍说:“我真的走了诶。”
“以后,要是有机会,总会再见的。”姜诺不知道该说什么,挺拘束的,王招娣见他老半天才憋出来的话居然是这么一句,撇着眉毛笑了:“靠,还真是个直男。”
“什么?”
“没事儿。”王招娣不在意地摆摆手,脸上的笑容很灿烂,就在姜诺以为她要走,她突然抱了姜诺一下。
姜诺怔了怔,回过神来,正要出于礼节地抬手,王招娣不再触碰他的臂膀,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然后她转身,渐渐消失在拐角,这回,是真的走了。
*
留在原地的姜诺这才感受到遗憾,总觉得这个告别不够正式。他回到苍蝇馆子,还有些缓不过神来地跟林淮和伊斯特说:“王招娣走了。”
“嗯,她跟我们说过了。”林淮嗦粉的速度没停,含糊地问,“怎么,你在外面没见到她?”
“见到了。”姜诺说,“但她这次走了,以后都不回来了。”
“别这么怅然若失嘛,这都什么年代了,地球早八百年前就是个村了。”林淮看得开,“而且她就在群里,你随时随地都可以找她聊天。”
“说到群……”伊斯特插话了,擦了擦嘴,问:“要不要给宴若愚带点麻辣烫?”
“他不吃这些东西,嫌脏。”姜诺顿了一下,问:“你为什么突然想到给他带吃的。”
“因为我们晚上要去看鸭子啊!”伊斯特激动到抖腿,林淮也在抓紧吃,说:“我预告都发出去了,今晚直播科尔鸭破壳。”
姜诺有些跟不上他们的话题了,只记得刚拿到鸭蛋那个晚上,宴若愚就激动得用手电筒照鸭壳内部,拍胚胎的发育情况往群里放。
由于Vee和王招娣的加入,“两桌麻将”的消息变得越来越多,姜诺房间里有狗大家还是能理解的,宴若愚房间里即将有只鸭,那当然有很多问号。
然后宴若愚就科普,这不是普通的鸭,这是嫩白软滑肥的科尔鸭,群里的人就算对鸭子不感兴趣,一听科尔鸭的身价,也天天签到式询问宴若愚鸭蛋长什么样了,什么时候孵化,只要聊到鸭子,群里的消息就分分钟飙到99+,姜诺没参与,就开启了消息免打扰,并不知道宴若愚结束录制后回房间,发现蛋上破了个洞,是鸭子从里面啄壳了。
伊斯特拿城镇居民的户口,从小生活在城市里,逢年过节才回乡下,哪里见过鸭子破壳这么稀奇的现象,好奇得不得了,见林淮一点吃饱的迹象都没有,不免催促:“你怎么这么能吃,你快点成不成,吃完了咱赶紧走,我怕去晚了,鸭子就出来了。”
林淮的眼中充满西北农村人的朴实和淡定:“你别着急啊,鸭子啄壳啄个一天一夜都是正常的,你现在去了,见着的也只有一个洞,然后有只小鸭子一点一点地用嘴巴戳壳,跟放慢倍速的啄米鸟似的。”
“那也有意思。”伊斯特拉姜诺的衣摆,使眼色道,“你也说林淮两句呗,我想看快点去看鸭子。”
林淮乐了,问:“那你为什么不自己去,干嘛非要等我。”
“我——”伊斯特也是心直口快的人,但今天不知道怎么了,居然有些支吾。姜诺看在眼里,就在回去的路上问伊斯特:“你是不是又点怕宴若愚。”
“那肯定的啊,”伊斯特一听,眼睛都瞪圆了,激动地差点握住姜诺的手:“你怎么知道?”
然后他又飞速自问自答:“哦,我知道了,你从他房间里搬出来,肯定也是因为怕他。”
姜诺:“……”
姜诺问:“你怕他什么?”
伊斯特一时说不上来,挠挠头发,一副并不聪明的样子:“对啊,他人其实挺好的,我为什么要怕他呢,而且他有的时候还挺幽默,他——”
伊斯特眼睛又睁圆了,指指点点道:“他有钱有颜有才,居然幽默。”
姜诺看着他,问:“这是减分项吗?”
“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伊斯特连忙解释。他说,他一直以为幽默是他这种人才会拥有的技能,他很普通,所以需要幽默作为闪光点。
姜诺看着走在前面眼观手机耳听八方的林淮,说:“林淮也挺幽默的。”
“真的假的,别告诉我你看不出来。”伊斯特小声的,用手肘碰姜诺的手臂,说,“你不觉得他现在这样才是最真实的吗。”
姜诺望过去,林淮比他们快三五步,头颅微低,脸上没什么表情,迅速滑动屏幕,把里面的讯息往脑子里塞,生怕看少了,就脱节了,所以连走路这点零碎的时间都不放过。
然后他突然收到一条讯息。发消息的人能让他停下脚步匆忙的脚步,把目光从手机里挪开,清澈的双眸在人潮和车流中寻找着,锁定一家奶茶店。
“你们在这儿等我一会儿,宋舟想喝奶茶,我去帮他买。”
林淮说完,就顺着人流往马路对面走去。姜诺看着少年无论在何处都出挑明显的背影,说:“我看得出他很想赢。”
“而且是最想赢的那一个。”伊斯特补充,叹了口气,文绉绉道,“他太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了,从一开始就奔着那个目标去,反而慧极必伤。”
姜诺双手叉腰,往旁边退了一小步,用一种重新伊斯特的目光打量他,不敢相信这些话会从他嘴里说出来。
“我看得透彻吧,”伊斯特有些得瑟,洋洋得意地笑,“我在这个节目里获得成长了!”
姜诺也笑了,不由问:“那你想赢吗?”
伊斯特收了笑。
城市的高楼大厦阻挡了落下的夕阳,但他们今天运气好,看到了一大片晚霞。伊斯特望着那些漂亮的云彩,也怅然若失了:“王仙女走之前跟我们说,三个月前她提交报名表时,根本没想到自己会在这个节目里认识这么多人,所以她很知足。”
“我也知足了,”伊斯特深吸一口气,用呼吸掩盖鼻音。他说:“我爸妈今天早上给我打电话,跟我说加油。”
他扭头,重新看向姜诺,眼底湿润,但嘴角咧开来笑:“他们以前不能理解,我为什么要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自言自语,又为什么不在高中生涯最后一个暑假冲刺学习,来参加个什么妖魔鬼怪都有的说唱比赛。”
伊斯特说:“他们现在会跟我说加油了。”
“值了!”他抹了把眼睛,又变回那个乐乐呵呵的高中生男孩。林淮拿着奶茶打包盒回来的时候根本没看出他有哭过,伊斯特抱怨林淮只买一杯,都不给他买。林淮揶揄埋汰,说凭什么要给他买,他又不是自己室友……
这回他们俩一起走在了前头,你一句我一句,全是没营养的对话,但就是能聊个不停。姜诺没追上去,一个人默默地走,突然想再看看晚霞,扭头的那一瞬间,宴若愚刚好给他打来电话。
姜诺接通,也彻底转过身。宴若愚在电话那头说:“你在外面吗。”
宴若愚并不知道姜诺此刻就在匆匆的人群中,逆着人流正对西边的天空,宴若愚又说:“今天的晚霞很美。”
光影稍纵即逝。纵观人类历史,从未有一个时代像今天这样碎片、擅长遗忘。
而他们正巧在看同一道风景,在今天的这一瞬间触及时空本身的辽阔和永恒。
这让姜诺突然也有了落泪的冲动。日落属于整座城市,千万人都在漫天的霞光里,只是无心看而已。
而他们又有着什么样的故事,被谁爱着,又爱着谁。
*
姜诺最终还是去了林淮发现的那家奶茶店,买了好几杯饮品,其中一杯蜂蜜柚子茶加珍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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