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前被信陵君无忌杀死的大将晋鄙门客出面举证魏无忌谋反后自裁,魏王圉以不愿骨肉相残为由,剥夺这个弟弟的兵权,责令信陵君返回封地反省,实际上是魏无忌自我放逐。
在魏国向联军各国君相表达的官方信息是:魏王慷慨大度,信陵君以自我软禁为代价,保住了自发参与政变的军中将士。
就是被剥夺军权,被软禁的情况下,在回封地的路上,信陵君依旧有两千余门客追随。
所谓的软禁就是一句笑话,只要信陵君愿意,随时都可以跑到其他国家。只是他不愿意罢了,只要他不跑,魏王圉不敢对参与政变的军官下手。
而秦国方面,对章台宫而言,只要联军失去信陵君统帅,那眼前因畏战而产生的内耗冲突将应刃而解。不论信陵君是怎么下野回归封地的,只要下野,那边是秦国策略的成功。
自然,只要成功就好。只要成功,给亲身涉险的王子政多增添一点光辉履历也是无可厚非的,为此秦王子楚准备了一份礼物。
章台宫,一场为赵政的接风宴中,赵政不觉得自己做了多么了不得的事情,没心思多待就离去了。
秦王子楚不以为意,挥退侍者,扭头问:“主祭如何看?”
屏风后面走出一名头扎彩带,头发散披的方士,方士养颜有术明明是中年人体态,虽留着三捋长须,但一脸的白嫩。
抚着胡须,这方士微微欠身道:“王子政身怀龙气,非是常人。”
子楚皱眉,赵政是他的种,自然身怀龙气,有些不满追问:“与常人有何不同?”
“波涛万里,水深千丈。非在下可观测,不若请羡门子高来,可观王子政气象。”
说着,这名宗室出身的方士面露微笑道:“大王,此赢姓之喜也。”
子楚起身,双手负在背后左右踱步,道:“羡门子高在燕国,其人又多隐匿山野之地,要想找他,恐非易事。”
羡门,又指地下陵墓的墓门,也指仙门。被称作羡门的人,那与墨家的历代钜子一样,都是这一派的首脑人物。羡门子高就是如此,这个四个字包括他的身份信息,羡门是身份,子是姓,高是名,论其血脉,子姓是商朝王室血脉。
如果子楚成为方士,并成为其中领袖,那么世上对他的称呼就变成了羡门赢楚,若在他改名前,就是羡门赢异人。
“大王的意思是?”
子楚还未开口,就见吕不韦大步入殿,拱手瞪目气势汹汹,气都不喘一口,朗朗道:“大王,三川郡守熊启急报,三日前魏军死士伏击将军张唐、内史赢豹。张唐落水失踪,赢豹重伤……所护送的成周贵戚多为魏军斩杀!而五国之军联袂踏步而来,三川军团诸将群龙无首!”
蒙氏一族是吕不韦在军界的朋友,家主蒙骜在宜阳战场重伤昏迷;而同为入秦关东人的副将张唐,这个善于奇袭的将军反被奇袭还失踪,这让吕不韦如何不怒?
子楚也怒了,第一时间怀疑是三川郡守熊启干的!
熊启兄弟俩的母亲是大秦的公主,是子楚的表弟;而熊启兄弟的父亲熊完是现在的楚王,而这位楚王至今无子。当初为了逃回去继承王位,熊完抛弃了妻儿孤身逃走!
转念一想子楚也就打消了这个想法,因为熊启的弟弟还在咸阳为质,他们兄弟之间的感情,熊启应该不会做这种事情,何况魏无忌已经下野回归封地被软禁了,五国联军并不可怕!
他脸色变了变道:“丞相,此事明日廷议。”
吕不韦欲言又止,看了一眼这名方士,将喉咙里的话咽了回去,口风一转道:“信陵君已被王子政设计除去,五国联军徒有其表罢了,是臣失措了。还请大王通告王子政之功,以安三川军团军心。”
子楚点头:“话虽如此,但也不可轻敌。传令三川军团,勒令诸将严守,提防联军乘乱偷袭。”
他说着神色疑惑,问:“魏无忌已去,为何五国联军还敢进攻?”
吕不韦摇头,双目微微眦圆:“并无相关军情,臣也疑惑于此。”
见子楚岔开话题,不愿提通告赵政军功一事,吕不韦可不会妥协,虽说这个军功水份比较大,可光赵政敢去大梁的勇气,就值得嘉奖。
故而,吕不韦又吹胡子瞪眼,声调抑扬顿挫:“大王,王子政军功一事,还望早早公布于海内,以安军心,扬我大秦威风!”
子楚点头,脸色严肃:“此事,孤自不会亏待政儿。”
吕不韦又说:“蜀郡郡守李冰督造水利有功于国,合该升赏。”
对于李冰的升赏,子楚早有腹稿。去年都江堰就修好了,只是要通过一年时间通过农业收成来检验,才把这事拖到了现在。
故作考虑,子楚道:“升爵两级,赐宅田如制。另,蜀地多河流,治水一事还离不开李冰,由他继续担任郡守。”
李冰论身份也复杂,是赵国人,在秦国勉强也能算是赢姓子弟。又是关东入秦的贤才,有两重身份,有利于缓冲关东派系与老秦宗室派系之间的军权争斗。
只要李冰还能在地方上掌权,吕不韦就满意了,他来的匆匆去的也匆匆。他虽不是秦王,可一身的政务可不少。此时没有身兼数国的国君,却有一人执掌五六国国相相印的说法,相权相对独立在君权之外。
等他走了,子楚吩咐:“找到羡门子高,孤要看看政儿的气象。”
观看继承人的面相,来判断将来的前程是此时一个重要的衡量标准。赵国的开创者赵襄子赵无恤就是庶子,还是幼子,还有一半胡人血统,也没有强大的母族支持,就因为面相问题得以成为继承人,完成三家分晋的壮举。
犯了废嫡立庶、废长立幼这两条君位继承根本原则的赵无恤对兄长伯鲁一系非常的好,死后就将家主的位置传给了伯鲁的孙子,使得家中团结,国人敬重。但也为赵国内部埋下隐患,那就是王族有两个体系,一个是无恤的子孙,一个是伯鲁的子孙。
但论个人成就与生前手段、品德,赵无恤是一个让子楚敬服的人。
为了自家家业发展,论无情,赵无恤能刺杀自己的姐夫吞并其国,也就是代国国君;论忍辱,几次智伯故意激怒将酒爵砸在他脸上,赵无恤都能忍辱负重;论勇气,当韩魏两家对智伯低头时,赵无恤敢面对智伯指挥的三家大军;论智慧,困守晋阳一年后,他能策反韩魏两家,里外夹击一起干掉智伯一族;而论道德,他将家主位置还给嫡脉,几乎称得上是一次禅让。
如此德行完美的人,就是通过面相选出来的,使得赵氏孤儿案后的赵氏宗族再次凝聚在一起,完成了三家分晋的筑基工作,干成了多少人干不了的事情。
在邯郸居住很久的子楚,对面相的看法是深信不疑的。
为了考核赵政,当夜子楚找来赵政,讲了赢豹、张唐遇刺一事后三川军团没有主将的问题,问:“政儿觉得,国中何人能为将?”
“信陵君回归封地,五国联军犹如散沙,心气已泄,不足为虑。”
赵政也疑惑联军怎么还敢进攻,讲述自己的见解:“以刺杀、伏击等手段行事,更可见联军技穷。孩儿以为,不妨以蒙骜诸子为将,父仇激励,蒙氏诸子必效死力。”
这是五国联军,不是一国之军。
联军推选主帅,最重要的选择依据是资历名望,而不是战绩多么辉煌。何况此时的五国联军中,除了魏无忌,再无什么名闻列国的大将。哪怕各国督军将领非常能打,但受限于个人名望资历、人脉,就是登上主将的大位,也无法号令全军。
一支庞大却无指挥体系的军队,能顺顺利利开进到前线就已经是难事了,更别说与大秦交锋。很可能重演当年诸国救赵的闹剧,那就是一帮人跑过来看热闹,根本没有主动发兵与秦交战的意愿。
更因为指挥体系不明,莫名其妙发生崩溃、内讧的概率不小,可能看热闹看呢看呢,就将自己看死了。
所以眼前的五国联军失去魏无忌后,就是一盘散沙,有年青的新锐将领不假,可指挥体系是最大的障碍。甚至过一阵时间后,失去粮草供给,这支联军就莫名其妙的解散了。
对付这种弱化、不成熟版本的联军,赵政疑惑这些人还敢进攻的动力,但也不以为意。那么派出蒙骜诸子上前线,最不济也能相持在三川郡,若吃了败仗还有函谷天险在,大不了动员关中预备军队开赴前线。
只要守住函谷关,吃不吃败仗,对大秦来说并不重要,顶多就是多花几年休养元气罢了。而赵政更觉得对付这种弱化版本的五国联军,是一种难得的机会,应该历练一批青年将领,以便应对将来更为强大的五国联军。
赵政的提议让子楚陷入沉思,目光打量着这个十岁出头的儿子,见赵政神色平静并无忐忑,也无期待,只是一种平静。
这让他想起宗室方士对赵政的评价‘波涛万里,水深千丈’,意思总结下来就两个字,深沉。若再深化一点,还有两个字,是汹涌。
子楚想的更多,国中三股力量,他是借楚国外戚力量与关东力量才压服其他兄弟当上这个国君的,而老秦宗室这一脉力量更喜欢始终待在秦国的诸位公子,自然是被打压的对象。
攻灭东周设立三川郡以及成立三川军团,除了战场东移给增加防守回旋余地外,大的方面来说是为了日后秦军出关做开拓准备,小的方面来说就是给外戚力量和关东力量制造战场舞台。
三川军团是一支外戚、关东力量组建而成的军队,他们打赢五国联军,能让这些人在朝堂、军界站稳脚,自然也能让他这个国君坐稳王位。
以蒙骜诸子为将,这个提议让子楚心动,也适合这么做。赵政能想到锻炼新锐将领,子楚也能想到。
只是微微颔首,口风一转问:“政儿,成蛟如何?”
赵政眼眸微缩,道:“阿弟是个乖顺的性子,可当守成之君。”
子楚听了这话露笑:“若蒙骜诸子败绩,那我大秦今后将要在开拓与守成之间选一条路子。若战胜五国联军,自不会选择守成路子,政儿还推荐蒙骜诸子?”
这话让赵政陷入沉默,他对成蛟的评价符合子楚的看法,但也暗喻自己是个开拓之君。子楚意思更明显,蒙骜诸子打胜仗,那你就是太子、未来的国君,你还敢不敢推荐这帮年轻人上战场?
赵政途径三川郡三次连蒙骜都没见过,在咸阳也没有与各家子弟交际过,更没见过蒙氏诸子。
也只是稍稍犹豫,赵政抬起下巴,语气确凿:“将门有将,国家之幸也。蒙氏世代为将,蒙骜诸子再不济,有我大秦国力做底,击破五国联军或许不成,据险待援与联军消耗国力……应当无虞。”
不是我信蒙氏一族的名声,而是相信大秦的国力,这就是赵政的真正态度。
子楚抚须沉吟,道:“明日,孤调拨蒙氏诸子入宫做事,政儿你这里也准备准备,别让蒙氏诸子看轻了政儿。”
赵政听了露笑,他开始喜欢子楚的开明。
他不是子楚,自然不知道子楚当年经历有多么坎坷。子楚归秦后,十年来只生下成蛟一个儿子,不好女色不是多么的励精图治,而是不愿意自己的命运在子孙身上重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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