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莫流云问明了太湖所在,便自去了。到得太湖边上,果然是花灯璀璨流光溢彩,人声鼎沸,鼓乐喧天。湖中停放着数十艘高大华丽的灯船,船身上张灯结彩,扎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灯,一闪一闪宛若繁星,当真是五光十色,如梦似幻。湖面上波光粼粼,映照出色彩斑斓的花灯,真是繁华极致,热闹非凡。莫流云不禁暗暗赞叹。
在街上走了一会,忽而一阵锣鼓声大作,跟着一人大声喊道:“开船啦,开船啦。”街上的人也都跟着拍手称赞,七嘴八舌的道:“开船啦…开船啦…”他一个飞身,便上了一艘大船。刚一站定,那大船便向湖中心驶去。
那船虽大,行动起来却也迅速,不一会功夫便离岸边越来越远,那一片锣鼓喧天声及人们的欢快笑语声,便被抛在了后面,终于一点也听不见了。倒是大船上丝竹管弦乐,觥筹交错声不断传来。
莫流云走到船尾找了个僻静之处凭栏远望,不远处坐着个儒生模样的教书先生,身上的长衫几个补丁甚是显眼。面前一个长几,手中拿了个酒壶,正自摇头晃脑的说些什么。长几后面是五六个孩童,瞧年纪不过六七岁模样。
其中一个孩童说道:“先生,太湖为何又被唤作五湖啊?”那先生眯起双眼,捋了捋稀疏的胡须喝了口酒,道:“这太湖啊,东西二百里,南北一百二十里,广为三万六千顷。史上称五湖,那是在说菱湖、莫湖、胥湖、游湖和贡湖。你们这些小娃儿,自然是不知道的?”
他喝了口酒,又道:“要说这太湖啊,那先生得给你们讲个故事说道说道。”那些个孩童一听先生说要讲故事,顿时来了兴致,都兴高采烈,异口同声地道:“我们要听故事,我们要听故事。”
那先生佯嗔道:“让你们读书,你们一个个就耷拉着脑袋。一说要听故事,就全来了兴致,嘿!好,今天先生我心情好,就讲几个故事与你们听。待明日,你们可要认真读书。”众孩童异口同声的道:“是。”
那先生微笑着点了点头,喝了口酒这才道:“上古时期,咱们的治水先师大禹圣人,在这里治理水患的时候呐,开凿了三条水道。这三条水道可是将这太湖与汪洋大海连接了起来。这也就是太史公先生所说的‘禹治水于吴,通渠三江五湖。’”
一名孩童悄声向另一个孩童道:“大禹是谁?”那孩子摇了摇头,又反问道:“太史公又是谁?”先前那孩子也摇了摇头。又一名孩童敲了敲二人的脑袋,悄声道:“你们两个不要说话了,惹恼了先生又要罚咱们抄书去了。”
只听先生又说道:“春秋末年之时,有个叫勾践的。他被吴王夫差打败之后啊,被俘至姑苏,困于会稽。后来,勾践的手下有个叫范蠡的。这范蠡可是个大大的聪明人,他给勾践出谋划策说使用‘美人计’可以打败夫差。于是他们就将美女西施进献给夫差。说到西施啊,哎呦,那真是一个美啊!”说到这里,他猛地喝了两口酒,眯起双眼,似笑非笑。好像脑袋中只有美女西施一样。
过了好一会,一名孩童问道:“先生,你见过西施吗?”那先生仍是闭着双眼,随意摇了摇头,那孩童又问:“那范蠡和勾践把西施献给夫差后,又怎样了?”那先生恍然回过神来,道:“就你多事。”
他喝了口酒才道:“夫差自从得到了西施之后,终日沉湎于酒色,无心于朝政。最后闹了个被灭国的下场。”说到这里,他叹息了一声,又道:“因为一个女子而亡了国,所以啊,你们这群小子给我记清楚了,所谓红颜祸水便是这个道理。”
那五六个孩童齐声道:“是。”那教书先生“嗯”了一声,点了点头。又一个孩童问道:“先生,先生,故事后来又怎样了?”那先生道:“后来啊,后来勾践便封范蠡为上将军。”说到这里,那书生一拍大腿,道:“哎呀,真是可惜!可惜呀可惜。”
他一连说了三个可惜,莫流云也不禁心中好奇,便留神倾听。那几个孩童更是齐声问道:“可惜什么呀先生?”那先生喝了口酒,道:“可惜那范蠡是个大大的混蛋,大大的笨蛋。”“啊?!”五六个孩童齐声惊叫。
只听先生又说道:“那范蠡知道自己被封为上将军之后,竟向勾践说‘我听说,做人臣的,君忧臣劳,君辱臣死。从前君王受辱于会稽,而我之所以不死,就是为了辅佐君王成就霸业,现在君王的事业已成,而我该接受在会稽使君受辱之罚了。’于是,混蛋范蠡便悄然离开了越国。”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又道:“自此,那范蠡便驾一叶之扁舟,出三江泛五湖而去,其后杳然不知所向。再后来,他经营产业,家赀万贯。可不像我这个一穷二白的教书匠,整日里穷困潦倒,只会饮酒作对,与书为伴。”他此话一出,众孩童尽皆大笑。就连莫流云也忍俊不禁。
那先生顿了一顿,又道:“我说的这个故事,可不是先生自己胡诌八扯的,那可是有前朝汪遵的诗词为证。”说到这里,那书生站起身来摇头晃脑的吟道:“已立平吴霸越功,片帆高飏五湖风。不知战国官荣者,谁似陶朱得始终?”边吟边舞,甚是惬意。
莫流云听那教书先生说了这太湖的典故,眺望着远方流光溢彩的波纹,和那长虹卧波的宝界桥,遥想当年前辈高人泛舟太湖的万种风情,顿生吊古追昔之感,一时间竟忘了自己身处何处。
半晌,又听那教书先生突的话锋一转,万丈豪情地说道:“想当年,太祖皇帝文成武德,大智大勇,终于君临天下,问鼎中原,打下我大宋一片大好江山。可惜呀,可惜。太祖虽聪慧勇武,智勇双全,他的后人确是大大的忠奸不辨,昏庸无能。
就说赵佶那厮,这狗贼专好享乐,无心朝事,闹的六贼当政,贼首蔡京为了排除异己,搞出元祐奸党冤案,最后惹得金兵来犯。终于,徽钦二帝被掳去了五国城,导致了靖康之难。唉,这真是国仇家恨,奇耻大辱啊。我…我陈中流堂堂大好男儿,不能在疆场上报效国家,却只能眼睁睁瞧着…瞧着…唉…”说着又是仰天长叹。
他这一段话说的慷慨激昂,颇有燕赵之风。他猛地喝了两口酒,似乎是喝的过于猛了,酒水都被呛了出来咳嗽不止。胸口急剧起伏,显是情绪异常激动。那些个孩童一个个都站了起来道:“先生,先生,您没事儿吧?”
那书生伸手拂去口边酒水,摆了摆手。他喘息了一阵,调整下呼吸,脸上不禁又是一阵凄然之色,续道:“我还没说完,要我说,我要说。漏网之鱼赵构那贼厮鸟,更是大大的缩头乌龟王八蛋。这王八蛋偏居东南一隅,不思收复失地,只顾夜夜笙歌,乐不思蜀,真是大大的混蛋呐。”
莫流云眉头微皱,心道:“这人倒也是真性情。他口中所骂,皆是我大宋皇朝历朝历代的皇帝,若是叫人知道了,可是祸灭九族的大罪啊。”不由得心中油然升起一股钦佩之情。但想他一介书生尚有此心胸抱负,自己虽身有武功却是不思报国。想到这里,不禁也是一声长叹。
又见那书生忽的眉头一杨,又道:“当时尚有韩世忠,岳武穆,张俊,刘光世‘中兴四将’在,韩世忠、岳爷爷更是勇猛无敌,一心精忠报国。岳爷爷一直打到了朱仙镇,收复了大量失地。纵是金狗,也不禁发出‘撼山易,憾岳家军难’的感叹。
谁曾想,赵构那厮竟连下十二道金牌,催促岳爷爷班师回朝,致使北伐之功毁于一旦。而后更是将岳爷爷以莫须有的罪名杀害。”说到这里,他猛地大喝一声,重重一掌拍在长几上。顿时,几上的笔筒,酒杯等物事“哗啦啦”应声而倒,酒水也洒了一地,顿时一片狼藉。
那几名孩童几时见过先生如此这般癫狂,只吓得呆了。那教书先生仰天长叹,又道:“后来的孝宗皇帝那是很好地。孝宗皇帝即位之后便改革朝政,力图恢复,又为岳爷爷沉冤昭雪,更令李显忠,邵宏渊等大将出兵北伐,锐意收复中原。唉,可惜呀,可惜还是功亏一篑,不得已与金狗签订隆兴和议。”
说到这里,他又是仰天长叹,不胜悲切。半晌才道:“现在…现在我大宋的大好河山竟要全部葬送在赵扩那厮手中啊。真是可悲,可叹,可怜啊!”说到这里,声音发颤,悲从中来,放声恸哭。
那些孩童你看看我,我瞧瞧你,稚嫩的面庞上浑然不知先生在说些什么。莫流云见他如此,想他定是个重情重义的好汉子,顿生结交之意。那书生哭了一会,又念念叨叨:“我堂堂大好男儿却不能疆场厮杀,保家卫国,空有一身报国之志,唉…”
莫流云听他如此说,也是颇有感触,心道:“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尚能有此家国情怀,我莫流云空有一身武艺,整日里却是只将儿女情长之小事看的如此之重。我真是…真是…”想到这里不禁汗颜。
走上两步想要搭话。突然,一丝光亮映入眼帘,抬头便看到好大一艘花船正在逼近。那大船上下共有三层,恐怕比寻常船只大了四五倍还要多。整个大船烛火通明,富丽堂皇,两侧的桅杆上高高挂着许多硕大的灯笼,每个灯笼上都写着“金”字。那灯笼随风摆动,灯笼内的烛火也是摇曳不定。
放眼望去,但见大船船舱四周每隔几步,便有几名手持火把的士兵护卫。凝神倾听,船舱内有丝竹管弦,及觥筹交错声隐约传来。忽而,大船上有人高声叫道:“什么人在这里?竟敢挡住大金国小王爷的船只,活得不耐烦了?”话声未落,一阵嘈杂错乱的脚步声随即传来。
转头便看到自己所在的大船上,有人匆匆忙忙跑进船舱,想来是向船主人通风报信去了。果然,不一会儿功夫,一个官吏模样的瘦小中年人,醉醺醺的走了出来。边走边整理衣衫,脚步踉跄,神情甚是慌张,身后还跟着二十几个官兵。
那瘦小中年人到了船边,二话不说,竟是“扑通”一声拜倒在地,身后的官兵也一齐拜倒。那中年人恭恭敬敬的磕了几个头,这才颤颤惊惊的大声说道:“平江府尹张得道,不知大金国小王爷大驾光临,冲撞了小王爷,真是该死,真是该死啊!”
说着左右开弓,“啪啪”两声打了自己两个耳光,顿时面颊高高肿起,又道:“小王爷,小人冲撞了您,还望您大人不计小人过,饶恕小人呐!”只见那金国大船船舱中立时走出八九个人来,只是隔得远了瞧不清楚长得怎生模样。那几人轻轻一跃,便落入莫流云所乘的船中,显然身有武功。
莫流云这才瞧得清楚,为首那人身穿黄色衣衫,生的身材瘦削,面颊清瘦,贼眉鼠眼,让人看了着实生厌。后面三个白衫人竟是生的一模一样,再后面是几个身穿黑色劲装的汉子。莫流云忍不住多瞧了几眼那三个白衫人,只觉三人甚是面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为首的黄衫人神态甚是傲慢,双臂交叉放在胸前,看着跪在地上的府尹,说道:“你便是平江府尹?”声音尖锐刺耳,犹如夜枭怪鸟嘶鸣一般,让人听了极不舒服。那府尹道:“回大人话,正是小人。”
黄衫人冷哼一声,又道:“你可知道我是什么人?”那府尹道:“这个…这个…小人不知。”黄衫人又道:“你可知大船上是什么人?”府尹道:“是…是大金国小王爷。”黄衫人道:“你这狗眼倒也不瞎!现在便抬起头瞧瞧爷爷是谁?”
那府尹颤颤巍巍抬起头来,黄衫人怪眼一翻,说道:“老子便是一统教玄武堂堂主练儒生。你练爷爷我,正在陪堂堂大金国小王爷喝酒,你这小小府尹有眼无珠,竟敢横船阻拦,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他说道大金国小王爷六个字时,特意提高了嗓音,满脸得意之色,到好似谁若是攀上了大金国小王爷,便是莫大的荣誉一般。莫流云听他说是一统教的人,心中一震,突的想起两年前在万花谷的那个夜晚,又想起在神农谷和几个一统教之人的照面,便留神倾听。只是,一想到万花谷,冷若霜的音容笑貌竟也情不自禁出现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练儒生睥睨着那府尹,又道:“张得道,你给爷爷听好喽。明日午时,给本爷爷准备好黄金五千两,白银一万两,我亲自来取。若是少了一分,呵呵…这便是榜样。”说着右手一扬,一名官兵闷哼一声便即倒了下去。
莫流云却是瞧得清楚,那姓练的扬手之际,两枚银针激射而出,一支钉进了那官兵的人中穴,另一支钉进了天庭穴。这两处穴道皆为人体最重要的穴道之一,双双被他银针打中,岂有不死之理?这人下手当真是毫不容情,心狠手辣。
张得道早已吓得面如土色,全身哆嗦不止,不住磕头道:“不敢…不敢,小人定当照办,定当照办。”连说话都已语无伦次。练儒生嘿嘿冷笑几声,又道:“也还算你识相,得了,咱们几个还是回去喝酒吧。小王爷想来也等得不耐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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