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1章不安的夜
朱子丹反而主动问起了我家的事，更加让我无地自容。他都已经这样了，却还在关心我，而我下午还以为他知道了这件事，会故意躲起来不肯见我呢！
既然是他问起来的，我也就没有了窘迫的感觉。说道，“家附近的郎中都看遍了，药也吃了好些，但一直都不见好。我想……想带他到城里的医院里去瞧瞧，可是……”
可是我根本没有那么多的钱。
这句话我不知道如何才能跟朱子丹说出口，我已经看出来了，他的境况也不太好。从前他的文章能卖很多钱，但现在竟然因为写文章反而被打成这样，谁能说的清以后那些文章还能不能卖出去？
所以他虽然现在一定比我有钱，但以后却未必还能有钱。而他家有这么多人，都是要张口吃饭的。
他要是不肯借钱给我，我也没有办法……
“咳咳……”朱子丹点点头，说道，“我猜也是。现在的郎中……不如从前那么好了，早晚是要到城里医院去看的。”听得他这么说，我心里也是很难受。父亲的病，难道真的已经没有救了么？
可是我这条命全靠他那年硬撑着养大，我如何能抛弃他不管？
想到这儿，我鼻头一酸，竟然就有一颗眼泪落了下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啊。
活了半辈子的人了，有一天却发现自己连给父亲治病的钱都拿不出，生生地要看着这个生养了自己的人，在床上躺着呻.吟，饱受病痛的折磨，一天天的死去……
还有什么比这更可怕的事儿么？
“我知道你家里的情况……肯定拿不出钱来，这个……这个是我给你准备的。”朱子丹咳嗽着，说话断断续续。
但好歹还是说完了，随后从手边的抽屉里，拿出了一个信封来递给我。
我顿时就惊了，他早就知道我会来，甚至已经准备好了要给我的钱？
我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看着他，觉得完全不能理解。
他难道是个神仙么？
朱子丹不理会我的目光，而是把信封塞进了我的手里，然后说道，“先拿着吧，没什么比治病更急的事。”
看着那信封，我握在手里，只觉得这信封重得好像铅块儿似的。这是我欠了朱子丹的人情，天大的人情，就算拿我这条命，也报答不完的。
“子丹……”我看着他，想说点儿感谢的话。
但话到了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来，这大概就是男人的坚持。最后我深深地看着他，将这份恩情记在了心里，没有言明。
“你家里怎么……好像人都不在？”我收下了信封，看着朱子丹这样，就问道。
他摇摇头，说，“我怕牵连了你嫂子，就让她先带着孩子回娘家了。这里只有我和我妈两个人住。她大概是白天累了，已经睡了吧。”
我听了，顿时就觉得不妥。这岂不是说，朱子丹一个病号，还有他那上年纪的母亲，都没个人照顾了？
“子丹，我明天去接我父亲去城里医院。然后就来照顾你，你这样实在不成，大不了我每天来回多跑几次。”我认真地看着朱子丹说道。
他听了却连连摇头，“我知道你的心思。但这个时候，最好还是别跟我走的太近了，不然……唉……”
他说得叹气，最终也就不说了。
我听得红了眼睛，只说道，“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就让我也为你做点儿事情吧。别人怕被你连累，可是我有什么好怕的。我只有一个老汉（父亲）在家里，你给了钱让他瞧病，我就再也没有好担心的了。你这样没人照顾，你自己倒还行，你让阿姨怎么办？”
这话大概说到了朱子丹的痛处，他的眼神中也流露出一丝不忍，最终没有再反对，同意了下来。
他自己或许无所谓，但他的母亲的确已经上了年纪，连个做饭洗衣服的人都没有，这两个人要怎么活？
最后就决定了由我来照顾他们。
当天晚上我就坐了车回去，乡里只有一趟车可以通，所以我是摸黑走路回去的。这条路我走过很多次，也不觉得有多远，但这一个晚上，却和任何一次都不一样。
因为我的怀里揣着一叠钱，我出了朱子丹的家，就打开看过了，那是好多张大团结，十块钱十块钱的。
这辈子我都没见过这么多的钱，我老汉的病，这下是有了指望了。
但我的心，却无论如何都高兴不起来。
朱子丹的模样，时不时就就会出现在我的脑海当中。
他从小是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很小的时候，就能念明白那些拗口的文章，后来也是这样的有出息。
可是他这么样的一个人，到了中年时候，竟然也和我的处境相差不远。虽然手上还有一些钱，但却也无法给自己的母亲一个安稳的晚年，从这个角度上讲，他和我岂不是同样的可悲？
而且，更让我觉得不安的是，朱子丹虽然说是让他老婆回娘家去避避风头了。可是既然连孩子都带走了，多带上一个他的母亲，又能有多麻烦？
顶多只是多了一个人要照顾，朱子丹不是出不起那一份儿花费的。
只怕那个女人，不是因为朱子丹要她走，才走了。
而是自己跑了的。
就好像王嫂一样，她们害怕被朱子丹连累，所以丢下这个病恹恹的可怜人，一个个都离开了他。
以朱子丹的出息，尚且混到了这样的境况，又何况只是我一个种地的。
我想不明白这个世道究竟怎么了，只是那一个晚上，我分明终于有了可以给父亲治病的钱，却如鲠在喉，不安的厉害。
不过，无论多黑，多长的夜晚，终将是会过去的。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带着我父亲，坐了车往县城去了。
当然，我也说了这些钱是哪里来的。他老人家朴实，听了感动得直落泪，也说，不管他这病能不能好，以后我一定得对朱子丹好，得报答人家。
这些我都知道，一一答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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