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恐怕再无比这里更安静的地方了吧!
安静到天上那丝丝云朵飘过的声音都能一下子就判断出,安静到大家心里的甜美都能一下子就感受到。
除了蓝天白云,这天地间恐怕就只有棕色的树干和红色的树叶了吧!
是最纯正的红色,那树叶硕大无比,每一片叶子都直接从枝桠上长出叶柄然后垂到地上……等等……
卷堆突然瞪大眼珠子朝寸言看去……这是……
“我来过这里!”不等大家把那几个字说出口,苏桂就脱口说道。
“别闹,苏苏。”说正事的严肃时刻,叶轻飘不得不提醒苏桂。
“我真的来过这里!”苏桂无比诚挚而又热烈地看着伙伴们,仿佛大家的相信对她来说无比重要。
“飘飘,我真的来过!”苏桂激动地抓住叶轻飘的手:“这里有一个很美的姑娘,她只穿绿色的衣服……还有后来来了一个男子和另外一位姑娘,他们在这里……”苏桂似乎想起什么,脸一下子红到耳朵根。
“那个男的你见过吗?”苏桂的话一下子让叶轻飘敏锐地感觉到这其中或许能有些什么特别的。
“我……我记不清他的样子了,但是后来……”为了让大家相信,苏桂拼了命地回忆着:“后来我好像裹挟在他的衣袖里……后来我好像又附在他家书柜上……书柜上……”
苏桂回忆得很是痛苦,可是她是那种对什么事情都很少上心的人,所以一时间谁都不忍心去打断她。
她的表情由想不起来的痛苦到记忆凌乱的挣扎,最后她也十分不自信地紧紧握住叶轻飘的手:“气流……不可能啊……我怎么能被裹挟在叶芦栩的衣袖里……”
她这般说着,眼睛死死又迷离地盯住叶轻飘的,可是却又是自说自话。当她说到叶芦栩的时候,四人都忍不住集中所有意识看向她。
寸言伸手阻止了叶轻飘的激动,她把刚要问出口的话吞了回去,换了一种温暖的声音说道:“苏苏,时间很多,我们就不刻意想了,如果什么时候你突然想起来又跟我们说一说……嗯!”叶轻飘扶住苏桂的肩膀,鼓励地看着她的眼睛。
苏桂的慌乱暂告一段落,她急促的呼吸慢慢缓下来,“你们相信我说的?”
“我想那会是个美丽的故事,等你全部想起来就告诉我们!”老胡父亲般慈爱的笑脸让苏桂更加安心,可是她却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这样的举动连她自己都觉得诧异。不过很快她就明白过来,或许她是怕他靠近他又会心口痛。
可即便如此,接下来的一刻苏桂还是看到老胡牙关一咬捂住心口险些一步没站稳跌倒下去。
苏桂一惊,根据这一段时间的相处,这个距离已经算是不会对老胡造成影响的了。可为什么……
这让苏桂很是恐慌,看着已经围到老胡身边的笔石和薄倏,苏桂连连后退,可老胡的痛苦并没有因此而得到缓解,相反,他看上去疼得快死,他抓住心口的那只手几乎快要嵌进肉里,豆大的汗珠布满了他所有能看得见的皮肤,可是却没有一颗化成水流淌向别的地方。
耳边充斥着薄倏和笔石呼唤老胡的声音,扶住苏桂的叶轻飘跟着她已经退后了好远并且她们依然没有停下来。
全身几近痉挛的老胡整个身体不停扭曲着,这导致卷堆没有办法准确查看他的脉象。一旁的更云和寸言什么忙都帮不上,只能干着急。
现场正乱成一锅粥的时候,沉浸在疼痛中无法自拔的老胡突然抬起眼睛直愣愣地盯住前方,众人只道他是疼到昏厥前的麻木,可是他却突然安静下来,之前仿佛定在脸上的那些豆大的汗珠一下子汇成溪流集体汹涌而下。
他眼睛泛红,眼珠子就要从眼眶中冲将出来。那张被农活和岁月渲染过、轮廓分明的脸瞬间只剩下了一种表情,什么痛苦,什么挣扎,什么为人父的慈爱、为人夫的烟火气通通被那些汗珠冲刷干净。
“……掬浓……”他的嘴唇嗫嚅着,声音千百次颤抖才换来无比清晰的一声呼唤。
众人都傻眼了,第一反应:这莫不是疼糊涂了吧?
起身到一半的老胡膝盖一软,单膝又跪了下去,他嘴角的抽搐和喉咙处干涸吞咽的一下告诉所有人刚才有更加厉害的疼痛袭击了他。
可这并不妨碍他,他的膝盖刚点地立即又站起来,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他的正前方,所以众人没道理弄不明白他绝不是痛糊涂了。
掬浓——
在老胡第二次呼唤这个名字的时候,大家看到了名字的主人——一位一袭绿衣正浅步朝这边走来的女子。
与薄倏相比,这女子的气度、长相简直是不食人间烟火。大家都不由自主看向薄倏,她比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要惊讶。
对面的女人正朝着自己的丈夫走来,而这个已经和自己十世夫妻的男人此刻已不知身在何处、不知自己何许人也,他连此刻身上那蚀骨的痛都没了知觉。她看他比看她更多。
笔石一看母亲的反应,再看看父亲,一下子着急了,使劲拽了一把依然挽在手中的父亲的手臂。然而薄倏却绕过去拉开了儿子的手。
老胡就站在那里,那个掬浓一步步走到他面前。两人相视很久,就那样看着彼此的眼睛,什么都没说,可是千言万语早已满溢。
二人还没说什么呢,旁的已有人开始抹眼泪,却又不知道是哪里让他们感动了或是伤感了,总之没缘由。
“还和当年一样!”掬浓说着上前一步,几乎和老胡贴在一起:“伏流!”
伏流——?
“你还记得?”老胡,不,伏流的笑意中带着久远的心痛,他伸手覆上掬浓在他脸上停留的手:“对不起,我原不知你不死不灭,那一跳……”
“伏流。”掬浓打断了伏流的话,摇着头:“辛苦你了,这三千年!”
“可是……”原本平静的情绪突然间掀起波澜,伏流一下子声音有些哽咽:“可是我却忘记了你三千年!”
“人有三魂,你一魂留在笔什日夜伴我,一魂成红痣世世提醒这世上有我。伏流,够了。”
“可我终是留你一人笔什三千年!”
“每一百年我都去看你。”掬浓微微笑道。
“嗯?”
“花辰煞。”
掬浓一说,大家都留意到薄倏脸上有些不一样的情绪,她无法掩饰,但却刻意按捺住了。
“阿爷给了她花辰煞,许她三千年不死,两千年替你修补失去的魂魄,一千年与你朝夕相伴。而这些的代价是为我扫三千年落叶。每一百年我去看你们一次,前两千年看她为你苦苦煎熬,懂得原来世间最动情并非就是与你相约跳下踞霞巍,后一千年看你们把最平凡的日子过成诗,懂得原来阿爷说的是真的!”
“你每一百年去看我们一次,可我……我……我竟每一次都没有把你认出来么?”老胡,不,也可以说是伏流,此刻他的痛苦几乎快把他这个人撕裂。
“别说你们还没见到我,就是见到了你又怎会认得出?守护笔什花海是我任性怂恿你殉情的代价,所以我每一次去踞霞巍下的另一端都必须化作虫子背负着整个笔什花海,你认不出的。”
“掬浓!”伏流想说“你肯定伤透了心”,可是话到嘴边换成了一声轻轻的呼唤。
“我终究是欠你。三千年前坠地却发现你不在的时候,我突然明白阿爷为什么说你的一生我陪不了,我懂得你去了踞霞巍的另一端,一想到你会一个人孤苦伶仃地在笔什花海千千万万年,我死也不安心,所以在最后的时刻我逼出自己的一缕魂魄随你到笔什花海,同时我保留自己的另一缕魂魄化作朱砂痣印于心口,我怕我在世代的轮回中忘了你!”伏流摁在心口上的手青筋暴起,可似乎还是没法子安抚那里的疼痛。
“更可恶的是三千年里我从未记起过你,而你,而你却要每一百年都看到我……我……”
“伏流……”掬浓拍着在她面前佝偻下去的伏流:“三千年前,我们选择一起去死,是因为那时我们彼此选择的是对方。可三千年是很长的时间,在那个过程里你在你的角度做你的选择,没有对与错,更不能被责备。就像现如今,你可以选择为我去死,却不会选择与我同生共死,你会选择她,那个三千年前在莫百村匆匆见过你一面,她瞬间对你动心而你到现在都不知道曾经见过的那么一个姑娘,纵使你清晰地记得你我曾死也要在一起!”
“掬浓!”
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内心一翻又一翻激流涌过的薄倏两大颗眼泪放心地滚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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