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见证过病患绝望离世。
他也见证过病患重获新生的喜悦。
他更见证过新的生命降临。
每一个瞬间都很触动人心,他想挽救努力挣扎求生的人,让他们的生命在他手里得到延续。
“顾郎中,你快来,新送来的一个病患情况危急。”
有人扯着大嗓门喊顾长生。
顾长生对沈青檀说道:“蛮蛮,你先回去。这里到处都是病患,别在此地逗留太久。”
沈青檀点了点头。
顾长生叮嘱赵颐:“照顾好蛮蛮。”
赵颐温声道:“好。”
顾长生转身走了几步,又折身回到沈青檀身边,将手里那只瓷瓶放在她的手里。
沈青檀看着手里留有余温的白釉瓷瓶,这莹润光洁的白,似与白茫茫的雪连成一体。
她顺着积雪中的脚印,眺望着前方,只见淡薄的暖阳铺散在他清瘦的背影上,驱散了凛冬带来的寒意。
他一直以来囿于心底的阴霾,似乎也随着身上的寒意被驱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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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长生拎着药箱进了一间小竹棚,抖落身上细白的雪花,看到炕上躺着一个病患。
衙役瞧见顾长生来了,连忙说道:“顾郎中,我们在雪地里发现她,您看一看,能不能治好?”
顾长生走到床边,便看到病患浑身抽搐,张大了嘴巴,费劲地喘出一口气。
他伸手搭在病患的腕间,能够感受到病患的肌肉在颤动。他倾身靠近病患的脸,病患的眼睛发直,嘴唇发绀,神色痛苦。
顾长生收回手,断言道:“她得的是疫病,提前发现送来,倒是能治好。如今引发的肺衰和喘证,从她的情况的症状和脉象来看,只有十天半个月的寿命,无法治愈。”
病患胸口憋闷,喘不上气,无法躺平入睡,极为痛苦。
她家没有银子给她治病,她男人背着她放在棚户门口,希望这里的郎中发现她,给她治病。
衙役将她捡进来,她仿佛看到了一线生机。
可当听到顾长生的话,犹如当头一棒。
“帮……帮帮我……”病患张嘴说几个字,便憋喘得厉害,张着嘴巴喘了几口气,“求……求你……”
她的眼皮无力抬起,手压在胸口,想要让自己呼吸顺畅一些。
顾长生看着她眼底流露出的渴求,心底陡然生出一股无力感。
若是寻常的病症,他不至于束手无策。
可她是脏器衰败,药石无医。
除此之外,他还无法缓解她的痛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饱受痛苦折磨。
病患从顾长生的反应,得到了答案,她眼底的渴望,变成了绝望,心底的防线崩塌了。
她大口喘息:“求……求你……杀……杀了……我……”
与其这般生不如死,苟延残喘地等着死亡,倒不如寻求一个解脱。
“求……求……你……”
她连说话都十分费劲,胸口憋得发疼,情绪一激动,便又呼吸不上来。
只能用一双含泪的眼,绝望的眼,看向顾长生,祈求他能够成全她。
顾长生用力攥紧手指,看着她像是脱水的鱼,下颔颤动着呼吸,黯淡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哀求着他,希望他能够帮助她结束生命。
他闭上眼睛,没有去回应病患。
病患抽搐着蜷缩成一团,手指颤抖地拉着被子,蒙住了脑袋,试图用这一种方式结束自己的性命。
顾长生听到一声重过一声的呼吸声,不忍地睁开眼睛,便看到被子高高隆起一团,在不停地抖动着。
衙役看着这一幕,于心不忍:“顾郎中,不能帮帮她吗?”
只能活半个月,夜里无法入睡,病情只会一日比一日更严重,她的痛苦也会加剧。
顾长生内心在撕扯,挣扎,他这一双手,只救过人,从来没有沾上过人命。
突然间,病患双腿蹬直了,蒙住脑袋的被子滑下来,露出一张憋胀得发紫的脸,她双手掐住自己的脖子。
顾长生别开了眼,从袖子里取出一个瓷瓶,倒出一粒药丸,塞进了病患嘴里。
病患求到了想要的东西,掐住脖子的双手缓缓垂下,眼泪从眼尾滑落,她的嘴角却是上扬的,唇瓣翕动着,似乎在对他说“谢谢”。
不过片刻,病患的眼皮阖上,面容祥和,仿佛睡着了一般。
顾长生背转过身去,紧紧握着拳头。
衙役宽慰道:“顾郎中,您是在帮她,帮她脱离痛苦。”
顾长生并没有得到安慰,即便是帮着病患脱离痛苦,到底是一条性命终结在他的手里。
似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撕扯着他的神智,窒闷感席卷而来,他的内心压抑到了极点,快步走出小棚子。
突然间,一道咿咿呀呀,猫儿似的声音传来。
顾长生停下脚步,循声望去,便瞧见棚子斜角里,躺着几个月大的婴孩。
这么冷的天儿,小婴孩没有哭,而是挥着自己的小手,踢蹬着小脚丫,咿咿呀呀地在和自己说话。
顾长生看到这一幕,不由自主地朝小婴孩走了过去。
小婴孩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他,咧开小嘴笑了,露出粉嫩嫩的牙床,嘴里发出一声“啊喔”,像是在和他说话。
这么弱小的一条小生命,在这被风雪裹挟的满城瘟疫中,他欢快的声音反照出了鲜活而旺盛的生命力。
顾长生看着小婴孩吐着口水泡泡,手指轻轻拭去小婴孩下巴上的口水。
小婴孩小小的手,攥住他的一根食指,浅金色的阳光从斜刺里照进来,落在一大一小的两只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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