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小夜!
这三个字像是一个大锤,在莫耶猝不及防的时候狠狠地、重重地砸在她的心脏上,让她心口一疼,随即眼前发花。
像是一台老旧的,突然间失去画面信号的电视机,眼前雪花片片,声音却还在……
“小夜过来,看爸爸给你买了什么?”
“莫伟咏,你作死啊?不知道小夜在长牙么?居然还给她买波板糖?”
……
“小夜,看爸爸帮你把标本箱弄好了。手艺不错吧?”
……
“莫小夜,赶紧出来洗手吃饭,你再磨磨蹭蹭,油焖大虾就让你爸偷吃光了!”
“胡说,我才吃了两个!”
……
“小夜,小夜,不怕啊!爸爸就在后面,不会放手的,你大胆往前骑……”
……
“莫小夜,你要是敢跟隔壁家的那个小蕊那样高中谈恋爱,看我怎么收拾你!”
“才不会,我家小夜才看不上那些毛头小子!”
“莫伟咏,我在教育女儿是时候,你能不能不要插嘴?你到底是哪一边的?”
“嘿嘿,我当然是和我宝贝闺女一边的!”
……
“小夜,这一关妈妈可能熬不过了……你要照顾好自己,照顾好……你爸!”
……
记忆的闸门被突然打开,很多很多声音蜂拥而出,把莫耶的脑子撞得“嗡嗡”作响。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重新睁开眼睛,慢慢平静下来,淡漠地看着床上的人。
冯伯华缓慢点头。“看来你只记得自己以前的名字,却不记得我了!”
“到了现在这个时候,跟我攀交情根本没用。冯书记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我不是你的救命稻草。……你坚持要见我,现在我来了,你有什么话就赶紧说吧,我听着!”
以冯伯华的本事,想要调查她以前的事情并不难,能叫出她的名字也不奇怪。只是太突然,所以才会让莫耶一下子因为陷入记忆中而短暂失神。
可是现在她清醒过来了,不会为冯伯华做出的这番“故人”的姿态而有丝毫动摇。
冯伯华笑了笑,笑得很虚弱。“很帮我把床摇起来么?这么躺在不方便说话。”
“既然不方便,那就不要说了,我也不是非要听不可!”莫耶就站在门口,没有靠近的意思。“门口的守卫说了,我只有半个小时的探视时间,我不介意把这个时间缩短到几分钟。”
说完就打算转身离开。
“莫小夜,你小时候多可爱啊?怎么长大了却变成这个样子了呢?……也对,半年之内失去了父母至亲,但凡是个人都会改变!……你真的不想知道你爸爸是怎么死的么?”冯伯华没有叫住莫耶,而是在她握住门把手的时候,在她身后慢悠悠问了句。
莫耶站住,没有回头。“我爸的去世是意外!”
“真的是意外么?还是你更意愿相信它就是个意外?”
“你到底想说什么?我爸已经去世很多年了,他不可能成为你自我救赎的理由和借口。”
“我做下的那些事情,压根儿就没想过有出去的希望。”莫耶不肯帮忙,冯伯华只能自己摸索着,慢慢找到了病床边上的按键,把自己病床的上半部分抬起来一些,这样就可以直视莫耶的背影了。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要求见我?”莫耶转头看他。
江城的一二把手,曾经威风八面、一呼百应的冯书记,在手中的枪柄被夺走后,也不过是个普通的老人。虚弱、萎靡、颓废,偏偏眼中还闪烁着不肯服输的亮光。
可这又怎么样?输了就是输了,垂死挣扎,自会让自己下沉得更快一些!
冯伯华收起脸上的笑,紧抿嘴唇,定定看了莫耶好一会儿。“那天我在省礼堂有个年终讲话,有人给我的秘书打了电话,说我的儿子被绑了。我要是想要保证儿子的安全,只能按照他们安排的做……”
这件事莫耶知道,她更知道冯伯华的选择是什么。嘲讽地笑了笑。“为了保住自己的仕途,你不是做出了‘最明智’也‘最理智’的选择了么?”
端木跟她说了,冯伯华把那份写满他罪状的讲话稿给撕了。为了表示自己的不屈服,他还在后来的讲话了发表了明显针对“仕方”和雷雨扬的言论,周一就安排人去“扫荡”了“仕方”!
现在提这个有什么用?就算冯伯华想要表示后悔,也来不及了!
“我要说的不是这个!”冯伯华摆了摆手,露出手腕上包扎着的,透着血迹的绷带。“我要说的是那份他们,或者说你们,给我安排好的讲话稿。可真详细啊!很多我自己都不记得的事情,都一一罗列在了上面。”
所以呢?莫耶瞪着他说下去。
“我当然不可能接受这样的安排,不可能让自己几十年的心血毁于一旦,所以我把它给撕了。你们说我势利也好,绝情也罢,这是我的选择,我也不后悔。可是撕碎的讲话稿也不能留在那里,所以我后来又把它们收集了起来,带回家去,想烧掉一了百了,可后来事情太多,给忙完了。幸好我没有烧掉,你猜我后来在演讲稿里发现了什么?”
这她怎么知道?莫耶不置一词。
“那天我藏在‘雅里村’的债券、护照和U盘被你们发现了,视频铺天盖地地公布出来,我知道自己完了,没有翻身的可能了。可是也就在那天晚上,我反省了一下自己以往做过的事情,为了防止记忆有所错漏,我把那份讲话稿给重新拼凑了起来。发现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或许这个发现对于冯伯华而言真的很有趣,以至于他再这种情况下居然还笑得起来。
莫耶看着他,就像在看一个绝症晚期神经异常的病人。心里没有任何的同情,也没有一点点愤怒,平静如水!
自顾自笑了一会儿,没有得到回应的冯伯华尴尬地把笑容收了回去。“我承认,你们把我调查得很仔细,把我做过的所有违法事项都查得清清楚楚,可是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觉得奇怪。既然那么仔细,怎么可能漏了七年前的那桩事?”
七年?这个字眼对莫耶来说有点敏感。
很多事情仿佛都以“七年”为节点。七年前,她失去了父母双亲,变成了一个孑然一身的孤女。
听王特助说过,他似乎也是七年前进入“仕方”的,经过一段时间的“忠诚教育”,在“亿霖”成立的时候,就被雷雨扬派到了她的身边。
现在,冯伯华也说了七年前那桩事故!
到底七年前,发生了什么?
知道现在,莫耶才收拾起淡漠的心情,开始认真起来。
“看样子,你终于肯认真听我说话了!”冯伯华点了点头,伸手从床头柜上拿过一个茶杯,想要喝水,可是水杯是空的,水壶距离有点远,他伸了几次手都够不到,差点把茶杯给打翻在地上。
莫耶皱了皱眉,走过去帮他倒水。这么做不是因为同情,而是因为时间宝贵,她只有半个小时的探视时间,不想让冯伯华把时间浪费在这种事情上面。
冯伯华喝了水,喘了几口气,才慢悠悠说道:“七年前,我刚从A省调到江城,在城建部门任职,手里也算是有点权力。机缘巧合之下,知道你父亲,就是莫伟咏,在本地开了间建筑设备租赁公司。对了,你不知道我和你父亲的关系吧?当年我们一起上山下乡,他是我们那一批人里年龄最小的。城里的孩子,什么都不会干,所以我们大家都很照顾他。后来,大家都返城了,也就失去了联系,没想到那么多年以后会在江城再遇到他。”
说到这里,冯伯华脸上露出怀念的表情。“现在想起来,上山下乡的那段日子,虽然很苦很累,却也是最无忧无虑的。”
不知道为什么,尽管冯伯华已经努力表现出了真诚,可是莫耶还是觉得他此时的表情很虚伪。
“时间有限,请你说重点!”和雷雨扬待久了,莫耶觉得自己的说话风格都有点向他看齐了。
冯伯华笑了笑。“年轻人都不爱听这些话。那好吧,我就说重点。在江城遇到你父亲,我们俩都很开心,又在业务上有那么点联系。我就尽可能的关照他的生意,很多城建的单子都要求那些设备不齐全的企业到你父亲的公司去租赁。
小夜,请你相信我,哪怕我这个人贪得无厌,可是对你父亲的帮助绝对是出自于真心,没有跟他要过一分钱的报酬。可是,就因为这样,被有心人看在眼里,就认为我和你父亲是一伙的,在对我进行打击报复的时候,也连累到了你的父亲……知道他出事之后,我很伤心!”
莫耶猛地闭上眼睛。“我不相信你说的话。我父亲去世是意外,还有,请你不要叫我的名字,我和你并不是那么熟!”
“如果你真的不相信,为什么情绪很那么激动?小……莫耶,你内心知道,我说的话是真的。而且,我说的话你完全可以去调查。之前因为不知道,所以误以为你父亲出事只是意外,那么现在我告诉你了,凭你的聪明,一点能调查出蛛丝马迹。到时候你就知道我说的话,是真是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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