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天空由红变黑,我掰着手指算了算,今日已经是四月廿四了。
距离信上所说的时间只还有一日,邸恒已将军报传回了建安,但是这些天来并未见什么回复。几日来邸恒日日宿在军营与深州官府的人们商议或是练兵,每每见到他时他总是摆出一副踏实安定、胜券在握的模样,深州戍军也因此士气高昂,只是这些日子来的相处让我能看得出他眼睛里的焦虑不安。
我看向面前的桌子,上面摆了满满的赤星堇粉末。那些关于我在赵伯山洞里的记忆大概是因为赤星堇的缘故变得很是模糊,但我依稀能记得我译过的书中曾有关于赤星堇与曼陀罗同用致幻伤身的方子,以此入烟,如同身临仙境,若将赤星堇的用量翻倍,使用者在吸食后三个时辰内五感尽失,甚至死亡。
我不知道这方子到底是阿爹的推测,还是他已然验证了真伪,我也只是凭借残存的记忆,搭上了花房里所有的赤星堇才制得了面前这些粉末。我轻轻地叹了口气,唯恐会吹散了眼前这些轻飘飘的宝贝,效果如何我也一头雾水,不过颜色气味上已经与书中记录的有九分相像了。
天色越来越暗,我将面前的粉末分装进纸包中,最后用包袱包在一起,我沉吟了一会儿,坚定地点了点头。
程湘,你不是在杀人,你是在救人。
刚推开花房的门,门外的师姐被吓了一跳。
“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
“去找邸大人。”我嘻嘻笑了一下,“师姐是刚回来?”
“是啊,”师姐还背着药箱,“前几日耿夫人的药今日才配齐,我便跑了趟耿府送了一趟。”
“怎么不叫阿福去?”我问道。
“毕竟是耿府,还是亲自出面更合规矩些,”师姐想了想,又补了一句,“见天色晚了,耿夫人执意要留我吃饭,才到了这个时候。”
“果然还是夫人好些,我去了那么多回,也不见耿叔留我吃上一顿。”我朝师姐噘了嘴,师姐温柔地戳了戳我的头:
“不是说要去找邸大人吗,快些去吧,不过这些日子看邸大人始终呆在军营里可是有什么大事?”
“没什么,是他日日说什么‘士不先教,不可用也’,深州戍军这些年来疏于管理,须要好好的操练才行。”我心不在焉地说,“我先去了,你回房好好休息吧。”
师姐的眼神落在了我的包袱上一瞬,有点奇怪地看向我,我只是歪着头坦然地看着师姐笑了笑,便转身跑走了。
那日离开鄯焉山的时候我原本还花心思记了路,只是后来邸恒派官府的人曾去山上寻过,却扑了场空,原处的营地也早已人去楼空,我在山上绕了许久,一面期许着快些找到,心里却有另一个声音祈祷着我今夜扑空。但沿着路只走了不久便远远地看到了营地里的火光。
我将包袱背了背,深深吸了口气,朝着火光的方向走了去。
“什么人?”营地前的平地上并没有什么人在,倒是从不远处的营帐里突然闯出来两个人,拿了弓弩对向我,发现我是个姑娘倒是吃了一惊。
“叫你们管事儿的出来见我。”我把包袱朝他们晃了晃。
“我当是谁。”营帐里有人挑了帘子走出来,“是这位巾帼英雄啊,上次有那个不识趣的来坏了好事,怎么,今日想跟我再续前缘?”
我朝他满不在乎地笑了笑:“没看我带了东西来吗?”
“你带的东西能有你好玩吗?”他走向我拽住了我的衣领,看着我奸邪地笑着,我故意拧过头去不看他。
“待我房里去。”他看向我旁边的两个人,猛地松开我的领子。我故意伸手理了理领子上的褶皱,将脖子上的玉坠露出来。
“你,你是……”他突然变了脸色,怔怔地看向我领子里的玉坠,“这不是我们东家的……”
“信物?”我将包袱往背上挎了挎,拍了拍衣服,“认得吗?”
“你是什么人?”起初拽着我领子的人有些畏惧地向后退了两步。
“今日你们东家在忙着明日的事情,脱不开身,便叫我来给兄弟们送点乐子来。”我将包袱从肩上摘下,伸手递给旁边的那几个小子,他们有点不知所措地瞄了我面前的这人几眼,才赶着接过了包袱。
“打开看看。”我向他们扬了扬下巴。
几个小子打开包袱,拆了一个纸包,凑到鼻端闻了闻,满脸惊喜地叫了起来。
“这才是当真的上等货,比你们原先用的那些好上不知多少,明日要你们卖命,今日定是要把最好的东西给你们送来的。”我朝他们大方地扬了扬手。
“多谢姑娘,多谢姑娘。”面前的人朝我行了个焉宿的礼,“只是不知道姑娘是我们东家的什么人?”
我伸手捻了捻领子里的玉坠子:“我是她拜了把子的妹妹。”
“我们有眼无珠,竟然冒犯了姑娘,真是该死。”
我挥挥手让他不必谢罪:“你是……”
“在下蒲甘拓,早年在蒲甘镖局门下做过些年月,姑娘既然是东家的人,自然是知道蒲甘镖局的,不知东家有没有跟姑娘提起过我。”蒲甘拓说的一脸谄媚。
“说过。”我随口说道,“早就听闻你心思缜密,今日一见果然如此。你快将东家今日送来的东西分发下去,大家今日休息好了明日都好好的干。”
“是,是。”蒲甘拓答应地很是痛快,在身侧快速地摆摆手示意手下将包袱带下去,”不过姑娘的汉语说的真好,没有一点焉宿人的样子。“
我愣了一下,不在意地笑了笑:“你们东家不也一样。”
“姑娘与东家这样的人,一看便是能成了大事的人。”蒲甘拓谄媚地朝我鞠了一躬。
“带我去营帐里看看,”我背过手去,装作老成的样子,“如此多的好东西,你个做头领的该不会自己收了留着用吧。”
“瞧姑娘说的,哪能啊。”蒲甘拓恭敬地领着我往营帐走去,营地里的火把燃的通亮,我却只觉得脖子上的玉坠冰的生疼。
玉坠我与师姐都有,样子款式大都相同,还是我与师姐刚开了三味堂的时候闻清哥送了我们块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石头作为贺礼。据说这块石头里能开出玉来,若是好玉,日后三味堂的日子定会差不了。
开出的玉石成色好得很,只是那个开玉石的人不当心,在玉石中间留下了一道裂痕。师姐当时便找人打了两个玉坠出来,单看每个都是一尾锦鲤,两个玉坠子拼在一块便是个太极的图案,从那时起我们都习惯了不离身地带着这玉坠子,戴了三年。平日里我们若是见不到面,托人传了什么重要的话儿,便用玉坠子做了信物。坠子能伪造,玉的成色却不能,见了玉便是见了人。
我轻轻叹了口气,今日的事赌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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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傍晚时分,我对着一桌子的赤星堇叹了口气。早些天邸恒带着军队已经上山寻了多日,每次都是连线索也无,今日我带着赤星堇突兀地上山,大概也只能是一场空吧。
我看向窗外的天,一只白色的影子从天边划过,最终扑了扑翅膀落在花房的窗台上,掉落的两根羽毛顺着窗户飘飘忽忽地落在花房的地上。
我瘪瘪嘴看向它,若是我也像它一样会飞,早就飞入山上寻那群人去了。
鸽子在窗台上站了许久,我有些奇怪地看了看,朝窗子走了过去,鸽子见了人不但不飞走,反倒在窗子上站的稳稳当当地。我心里闪过那日的纸条,将实现落在鸽子的腿上,果然隐约能看得到一根不算长的竹管。
“明日欲成事,西山北穴赤星堇五斤”
我倒是吃了一惊,第一次见人将赤星堇以斤论。若是吸食,一人一日大约也就是二三钱的样子,若是三斤,这大约是个二三百人的队伍。
百崖山分作南北二岭,若是东西二山,在深州必是鄯焉山了,虽说我对鄯焉山不甚熟悉,不过也约摸着知道,西山北穴大概是鄯焉山上距离深州城繁华的街市最近的位置了。
这是谁?信鸽又为何将信发来此地?我赶忙将信鸽捧着扔向了天空,盯着手里的纸条发了一会儿的呆。
该告诉邸恒去?只是如今天色已经黑了,离四月廿五也不过几个时辰的事情,建安的兵力也始终没有前来支援,深州戍军本就兵力不足,若是又贸然动用深州戍兵上了鄯焉山去,倘若明日焉宿当真入侵,不知兵力能否支持,更何况如今这情况尚未明了,或许只是我多了心,叫人白跑一趟。
我回头望了望桌上的赤星堇,前些日子的准备或许要派上用场了。
不知鄯焉山上的这群人是否只是情急之下组建的一群乌合之众,若是他们有丝毫的警惕,他们会用上一个陌生人带来的东西吗?
我骤然响起邸恒的话,想起耿夫人的首乌藤,想起从前耿闻宇来找我时曾看见的那只落在花房上的鸽子,不觉伸手捻了捻脖子上的玉坠。
“只是赌一把罢了,如果这玉坠子不管用才是最好的。”我轻轻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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