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以为那些朝廷上的官员穿了官服都是一副大肚便便的老男人样子,却没想到天镜司的官服如此好看,赤色云锦为料,大红织金飞鱼补罗为绣,头戴乌纱帽,腰佩束鸾带,很是威严大气。
我不禁一笑,阿福说的果然没错,穿着官服的邸恒当真是玉树临风前,爽气欲横秋。只是我没想到,初见邸恒穿官府竟然就是在这个鬼地方。
邸恒面色一紧,用力地理了理衣衫在我面前的椅子上坐下,身后两个同穿天镜司官服的人肃立在他身后,昏暗的屋子只靠火把照亮,火苗窜动的声音竟然也很是清晰。阴冷,昏暗,确是令人毛骨悚然。
“你是如何进了这里?”邸恒蹙着眉看向我。
“我倒是也想知道。”我被挂在邸恒面前,有点无奈地说,“原以为诏狱只是你们官家人互相残杀的地方,没想到我一个平民百姓居然也能有幸见识一番。”
邸恒有点不耐烦地侧过头去不看我,蹙着眉叹了口气。
我本以为那日夜里我会翻来覆去地思索到底要不要将赤星堇一事公之于众直到天亮,却没想到我与师姐刚刚准备休息房间的门就突然被人踹开,罪名简单却致命。
弑君。
我与师姐在太医院也未能见到郑太医一面,我们到时太医院的人只说郑太医刚刚离去,带我们在档案中翻出了陛下多日饮用的药方,又去御药房里细细地看了药材与正在煎制的药饮。只是那日夜里,那个只会给陛下抓药补气的郑太医突然出息了起来,与其他太医几番号脉终于认出陛下体内的毒正是赤星堇,只是这帮草包一口咬定陛下体内的赤星堇必定来自当日的药饮,而赤星堇除了三味堂再找不到别的出处,我与师姐又是接触过陛下药饮的人,证据确凿。
我只觉得讽刺,可能这就是命,我与阿爹是同样的命。
“你可知弑君是什么罪名?”邸恒一脸严肃的看向我。
“我知道,我见过阿爹当年。”我笑看向邸恒。
“你倒是难得,入了诏狱还能如此冷静,”邸恒朝我冷笑了一声,“连一句为自己伸冤的话都没有。”
“你当真觉得是我吗?”我定定地看向邸恒。
“你不要以为凭借深州几日的情义我就会在诏狱里对你心慈手软,我若是认定就是你所为,你要如何?”邸恒的目光似一道冷箭,直直地扎进我的身体里。
“你若是认定是我所为我也别无他法,如今的局面清楚的很,若是有人存心嫁祸我定是已经逃不掉了,既然已经进了诏狱,我就做好了和我阿爹面对同样结局的准备。”我感觉心中一痛,说的话却依然很镇定,“不过你们可以放了我师姐,既然已经认定是我所为,那整件事就与她毫无关系。”
“你这是认了?”邸恒满脸的不可置信。
“邸大人,天镜司断案难道如此没有水准,我的目的是什么?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一介草民胆敢弑君我有没有上家?这些问题都不用问吗?”我嘲讽地看向邸恒。
邸恒一声冷笑,回过头去轻轻抬了抬手,示意身边的两个人先行离开。待到屋子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邸恒方才神情平和了些,抬头看着我:”你可知道,这次审问你已是‘证据确凿’,我接到的卷宗上写的明明白白,深州三味堂程湘欲为父泄愤,在陛下的药饮中加入赤星堇,欲毒害陛下,我需要做的只不过是让你承认这一切。”
“赤星堇在深州被盗或许只是个赚钱的工具,但在建安已经卷入了权力斗争中。”我叹了口气,“虽说赤星堇在深州并不常见,但经历了先皇一事,太医们多多少少对它有所了解。如今郑太医只在我到来的第一日才发现赤星堇的存在,这嫁祸有些太过明显,不知郑太医是否与前朝哪位关系密切呢?”
邸恒向我点点头:“还有点脑子。我已叫廖胜秘密查证,郑太医当年不过也只是一个乡野村夫,因为医术高明被当朝权臣赵廷瑞赵大人举荐进宫。”
“赵大人……”我心中默念了两遍,“那日我与师姐面圣时赵大人倒是也在旁边,如此想来他倒是也有些可疑。”
邸恒微微颔首:“赵廷瑞此次行事太过激进,可疑之处并不在少数,只是如今能够清楚辨别赤星堇毒性的人除了你与你师姐以外别无他人,即使再过怀疑也不能找到有关赵廷瑞的丝毫证据,我们的确拿他没有办法。”
“你们天镜司的人抓人还讲求过证据?”我说的有点讽刺。
“这种时候了,你最好把精力放在如何自救上。”邸恒有些生气地看向我,“更何况赵廷瑞是朝中重臣,赵家与我家又是交好,如今贸然进行明中的调查很容易牵一发而动全身,闹得难以收场。不过如今倒是一个彻查耿家的好机会。”
“到底是你傻还是我傻,这儿是建安,耿府的手再长也不过只是深州的地头蛇,哪里有影响官场的能力?”我有点疑惑。
“如果不是耿府主动影响,而是官场中的人需要他的帮助呢?”邸恒看向我,“深州一战时我已经有了疑惑,将军被用药、军粮出问题以及焉宿的进攻时机,所有的事情都有些太过恰好,此次行刺如果真是朝中人所为,那么深州边关的事情也多半和他脱不了干系。”
“所以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
“从耿府入手。耿府研制赤星堇一事我在深州时已经密函上报,只是如今陛下仍然昏迷,恐怕是无法定夺。这几日我会再将此事汇报给家父。虽然我们找不到此事在朝中的根基,但顺着耿府的线索向后摸索总能找出头绪来。”邸恒说道,“这也是目前能让你摆脱嫌疑的唯一方法。”
我点了点头,邸恒继续说道:“既然是行刺,那么此事的利益相关方定是十分复杂,只能委屈你在这儿多住些日子,狱官那边我自会帮你打点,若是还要三番五次提审你我尽量亲自来,你只需要一口咬定此事并非你所为,断不可如今日一般做出一副自暴自弃的样子,我一定还你清白。”
我郑重地看向邸恒:“知道的,以后不会了,今日的事情多谢大人了。”
邸恒神情复杂的点点头,起身出了门,门外的两个人进来给我解了绑重新戴上铁链,押我回了自己的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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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原以为狱中的生活不过就是无聊罢了,却没想到竟也如此难捱。在这样狭小漆黑的房间里不时听到传来的惨叫声,初时只觉得压抑,过了两三日便开始坐立难安,等到已经过了五日,我已经徘徊在崩溃的边缘,时而烦闷急躁,时而又感到心中抑郁不已。
我听到狱官手中钥匙叮叮当当的碰撞声,便趴在墙上侧耳倾听,大概是两名狱官一同走过来。
“……如今便要放人了?”
“是啊,入了诏狱的哪个不是不死也要掉层皮,这人倒是命好。”
“这样的罪名都能开脱,这得是家里祖坟冒了青烟吧?”
“若不是邸大人出面力保,就算真是冤枉的她也定出不了这诏狱了。听闻前几日这罪名已经被赵大人敲的死死的了,邸大人在奉天殿前硬是跪了一夜请求彻查,不少年轻的谏官才联名上书请求彻查耿府……”
“……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这不就相当于和赵大人公然作对了吗?”
“邸家和赵家多年交好有谁不知,估摸着邸大人是以为赵大人不会因为这等事情心存芥蒂,朝堂上的事情,你我的脑子肯定是想不明白的……”
我还想接着听,却听见钥匙转动锁孔的声音,一股风顺着吹了进来,我的牢房门被打开了。
“诶,你,能走了。”一个狱官朝我喊,“出来吧。”
我揉了揉自己已经麻木了的腿,缓慢地站起来。
他们方才说的,是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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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胆!你可知道,你为一个行刺之人在奉天殿下跪通宵,你自己会沾上什么样的罪名!”邸穆青桌子上的茶具通通被打翻,下人们跪了一地。
邸恒正跪在邸穆青面前,神色坦然:“儿子知道,但儿子入了天镜司不是为了草草结案给自己觅个名声了事,更何况儿子在深州这些时日足以让儿子怀疑此事并非程湘所为。”
“你怀疑?如今的证据还不够确凿吗,更何况此事由赵廷瑞大人负责彻查,赵廷瑞大人已经宣告结案,我们与赵家世代交好,赵大人才将审理之事交于你们天镜司,这是给你立功的机会!你就如此恩将仇报?”邸穆青指着邸恒,浑身颤抖,“如今你做出这样荒唐的举动,连你自己都逃不了嫌疑,你还妄图做什么好人。”
“所以儿子今日特来恳求父亲,求父亲下令派人彻查深州耿府,还程湘一个清白,更要给儿子一个清白。”邸恒跪着朝向邸穆青抱拳行礼。
“你这是在要挟我!”邸穆青怒吼,“你就为了区区一个深州的妇人要挟我!”
邸恒只是坚定地向邸穆青行了一礼,邸穆青颤颤巍巍地扶着几案坐下。
“作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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