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敬不如从命。”凌云容开口打破了僵局,这个时候不论是谁护着她,对方都会难堪,看来她只能冒险一试了。
连接后花园的前厅很快被收拾出来,斗诗的公子哥们儿一听是杨家小姐要献舞,也都回了座,兴致勃勃的想一睹天人之姿。
杨温珏已经换上了一袭水蓝色的舞衣,纤腰微露若隐若现,几近透明的彩带无风自飘摇,她身姿轻盈的似乎要融入到远处的雾气之中,惹得人想伸手去抓住。尤其是她看向李卓正的眼神,魅惑十足,顺带着瞟了一眼其他的公子哥,她踩着鼓点儿摇曳,那些人的魂儿便像是被勾走了一般。
一舞罢,郡公夫人已经大加赞赏了好一番,仍有许多人沉浸其中不舍离去。
杨荣默很满意,毕竟杨温珏今日是给杨家长脸,李夫人也暂时放下了两家的恩怨夸赞了几句,郡公夫人才是重点,她高兴了李家今日才算是功德圆满,这一舞的抵消之下,李夫人也就原谅了杨温珏先前的胡闹。
“到你了。”凌云容仍旧一袭青衣端坐着,杨温珏得意的走向了她。
“不就是会跳舞?了不起啊?”李源懒散的坐在席位上,她一条腿曲着,另一只脚潇洒的踩在地上,这姿势舒服是舒服,但也颇为不雅。
“男人婆。”杨温珏白了她一眼。这话引得李卓正看向了她,李源立刻老实。
“可以么?”李卓正已经按照凌云容的要求安排好了乐师,但毕竟兵行险招,他还是有些担忧。
凌云容笑了笑,已经到了这个份儿上,就是不行也得行。
“请诸位稍等。”她起身,方才她命丁希去准备舞衣,因是临时去取,所以她这会儿才有时间去换。
杨家小姐珠玉在前,她一下场,不少人的目光也跟着下来了,他们看来,凌云容只是一个无名小卒,自然没有多大的吸引力。
略显庄严浑厚带着些许悲哀的乐声响起的时候,所有人都习惯性的看向了前厅,却空无一人。
“她在园子里,她冒着雨在跳!”有人一声惊呼,将那些人的目光又拉了过去。
凌云容一袭黑白麻布粗衣,她带着面具,乐声响起的时候,她的身姿似木偶一般拉动,清唱道:“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夕何日兮,得于王子同舟。……”
她的声音里有几分爱而不得的凄清,加上阴天细雨的萧索作为陪衬,好像今日这般突然变天就是为了成全她这一段舞,又好像是她的歌声,她的舞给着惹人厌的阴雨天赋予了几分诗意。
“竟是《越人歌》。”李卓正站了起来。
《越人歌》!那可是名舞,而且通常都是群舞,凌云容是疯了不成,竟然敢独舞?她是对自己多有自信?更多的人看了过来,杨温珏也看了过来,不过她是来看热闹的。但很快,她的脸就变成了调色盘。
带着面具的凌云容合着乐声,略带沧桑悲凉的嗓音将所有人都拉回去了那个古老的民族,她沉浸在越人对子皙深沉真挚的爱恋之情里,品尝着自己已经永远失去挚爱的酸涩,她的肢体仍在摆动,旁人也好,她自己也好,都已经分不出正在跳舞的是凌云容,还是一个仅仅带着面具的木偶。
情至深处,她开始流泪,但呈现给外人的仍旧是那个面具,她的嗓音有些颤抖,惹的人心又瑟又凉,恨不得变成聋子瞎子,不去听不去看,可偏偏又欲罢不能。
郡公夫人站了起来,李夫人站了起来,更多的人也站了起来,连不懂舞的李源也站了起来。
歌停,舞毕。雨还在下,周围一片安静,雨打花叶的声音格外清晰。
一方是融于风景的真情流露,一方是哗众取宠的魅惑之舞,两者谁胜谁负,在场之人心中已有了高地计较。
丁希年纪尚小,他不懂艺术,也不懂所谓爱而不得,凌云容在原地站定的那一瞬,他撑了伞,陪在了凌云容身边。
“快带凌姑娘取更衣。”李卓正从方才凌云容的舞中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猜想:她受了伤,在心底,很重很重的伤。
“快去,莫要着凉了。”郡公夫人也开了口,这一出《越人歌》她已经多年未曾看见了,自从那人失踪之后。再一细想,凌云容的样貌倒是与那人有几分相像,她在猜测,猜想凌云容就是他们苦寻多年的人。
“你先出去。”后堂,凌云容仍没有摘下面具,她支走了丁希。
面具摘下的那一瞬间,她已经满面泪痕。一份情,受伤最深的永远是爱得最彻底的那一个,当一方突然离去,杳无音讯,要另一方如何承受?
“阿丘,你告诉我?我应该要去哪里找你?我还应不应该再找你?”凌云容自言自语着,她不如戏本里的烈女那般坚定,她会有脆弱,会有害怕,可害怕之下的寻觅的心又能经得住几次无果的打击?
银色面具的男人此时就站在窗户外,他的衣衫已经湿透,他在极力隐忍着泪。方才凌云容跳《越人歌》的时候他就在,他是知道的,《越人歌》是凌云容的母亲交给她的,即使是不通乐理,积年累月的练习之下她也能跳的出众。他记得以前她与他说过,她的母亲总是苛责她一些感情流露不到位,可今日来看堪称完美。究其原因,她是真的痛到了骨子里,这才产生得了共鸣。
察觉有脚步声在靠近,男人不得已离开。
来人正是杨荣默,他并未进去,窗外一闪而过的人影和雨珠突然猛烈坠下的那一处树叶,都在征兆着什么人来过这里。
会是他么?杨荣默陷入了沉思。
“杨公子。”李卓正也来到了后堂,他彬彬笑着,道:“杨姑娘在找你。”
“知道了。”杨荣默也回应一笑,但那笑中,那微微弯着的眼眸之中,似乎都蕴着阴森。
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间,李卓正稍有察觉,再一晃神,又一切如常。大概是错觉吧,他抬步朝着后堂继续走去。到了的时候,凌云容已经换回了自己的衣衫。
“凌姑娘今日让在下刮目相看。”李卓正戏言笑说道,跨进门的时候还顺便作势朝着凌云容微揖了揖手。
“谬赞。”凌云容知道他是在故意吹捧寻自己的开心,可她现在着实提不起来兴致。懒散的敷衍了句,眉头就又拧成了麻绳。
“依我看呐。”李卓正坐在了凌云容身旁,顺着她目光的方向看了一会儿雨,又实在琢磨不透她到底在思量着些什么,开口打破了僵局,道:“执念这个东西也并非全是不好。今日你也与我隐晦的说了一些了,也舞出了惊世之舞,那这会儿,你的执念减轻一些了么?”李卓正看似潇洒,但小心翼翼的继续说道:“我方才来的时候听说郡公夫人很是满意你的舞,好像有不少赏赐呢。”
“多谢关心。”凌云容心绪再乱也还是知道好歹的,对过往一味死缠烂打般的纠缠,失去的就不止是已经逝去的,还有自己和未来的星光。
雾渐浓,起先的绵绵雨也有了猛烈的架势,看来不下几天是不肯罢歇了。郡公夫人回帝京有日子期限,遂未再逗留,她得趁着路还不滑的时候再赶路,宴会匆匆而散,但由这一场宴会掀起的风云却才真正开始闹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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