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最后一点月光被厚重的乌云遮蔽,大地顿时被一片彻彻底底的黑暗吞没。
蘅芜居外,连野风都安静下来,湖面安静得如冻结一般。
而谷口的衰草丛却微微倾倒,窸窸窣窣的声音,比秋虫的哀鸣更轻微,若是不用火把照亮,根本不可能发现草丛中有什么东西正在奋力匍匐着向前爬行。
像个僵尸。
他浑身是血,但伤势最重的位置在大腿,因为只有那一处的裤腿和伤口粘连在一起,而别处的血,却是早已干了,结成硬块,并不贴身,倒像是旁人的血。
离蘅芜居越来越近,望着窗户里透出来的微弱烛火,他爬得更快了。
此刻,花若雨躺在床的内侧,从沈幽篁背后环着他,指尖轻轻划开他中衣的领口,他却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不准。”沈幽篁眼神中透出一丝冷酷。
“王爷……”花若雨满含幽怨地撒娇,手却被他一把甩了过来。
“高瞻带人去药庐查探,是时候回来了。”沈幽篁自顾说着,已掀开被子起身,拿起搭在床头的外衫。
就在这时,房门突然被人叩响,传来高瞻的声音。
“王爷!王爷!”高瞻上气不接下气,“裴……裴石回来了!”
沈幽篁一把拔了门栓,打开门一看,只见高瞻站在门外,身后两个承王府亲兵,一人一边,架着一个浑身血色的人。
正是裴石。
沈幽篁见此情形,沉声问道:“还有其他活着的人么?”
高瞻心虚地摇了摇头:“启禀王爷,奴才去药庐附近仔细查找,可碎裂的山石下头,都是断肢残躯,连半个囫囵人都找不到了……就这裴石,还是他自己爬出死人堆,不知怎么爬到这蘅芜居来的……”
他说着,回头扫了一眼裴石的样子,都觉得惨不忍睹。
裴石爬得太累,被亲兵发现以后,精神立刻松懈,昏了过去。
沈幽篁命高瞻将裴石安置到厨房的柴屋,替他疗伤。
过了半个时辰,针灸令裴石醒了过来,断断续续地说出药庐那边发生的事。
沈幽篁这才知道,是沈凌绝暗中派人跟着叶柏苦,以此人为诱饵,引得杀手和裴石自相残杀,借机点燃火药,令这些效忠于沈幽篁的人,死亡殆尽。
裴石若不是用旁人的身体挡住了炸药的火力,恐怕也成为那山石下的一堆肉泥了。
沈幽篁恨得一掌劈落在柴垛上,手掌顿时鲜血直流。
“我几年的心血,就这样被沈凌绝炸得灰飞烟灭!”
高瞻忙阻止他这样自伤身体,劝道:“王爷,这叶柏苦还活着,可这帮杀手算是彻底覆没了,咱们若还在宁南郡,就更加被动,不如回京,再做打算……”
沈幽篁一抬手,冷然否定这个提议。
“不!本王既然来了,就必须要斩断沈凌绝的羽翼,让他永世不得翻身,最好……永远无法回京!”
说着,他那一双桃花眼微微眯起来,目光阴险至极。
他返回卧房,拉住花若雨的手,阴恻恻地道:“若雨,我要你马上写一封信,约一个人。”
花若雨听了,眼珠一转,立刻明白了沈幽篁的意思。
她嫣然一笑,双臂搂住沈幽篁:“是,臣妾遵命。”
一封信,很快就写好,由蘅芜居,神不知鬼不觉地被人传入了宁南军营。
半个时辰后,花若雨就穿着一身素白衣裳,披着单薄的披风,散开一头青丝,站在蘅芜居外的小湖边。
夜风吹拂着她的秀发,在暗夜中,她那素净、不带半点铅华的样子,反倒比浓妆艳抹时更加迷人,惹人爱怜。
这样的背影,不仅仅能激发一个自以为是英雄的男人的同情怜悯之心,而且,也是一剂无解的剧毒。
很快,一个男人魁梧的身影便出现在她的身后,借着一棵大树的遮挡,他露出半边身子,默默望着她的背影,仿佛要把这背影永远地记住……
花若雨举起手帕轻轻拭泪,更让这男人动容。
她似乎察觉,转身时,却是满面泪痕。
“表小姐!”岳擎不禁轻唤一声,从树后走了出来,“为何又在夜风里哭泣?承王他……”
“不是承王殿下……”花若雨慢慢走向岳擎,悲声道,“是我今晚听说一个消息,太让我绝望了,当着王爷的面,我又不敢哭泣,心里郁结难舒,却不知该对谁说,所以……我就想到了岳大哥你……”
一声“岳大哥”,几滴眼泪,百炼钢也成绕指柔。
岳擎如何能抵挡,不禁握紧了拳头:“苦了你了……”
花若雨转过身,望着那漆黑的湖水,喃喃说出了心事。
“我命苦,自幼父母双亡,花家的人说我不祥,好在有舅父收留,我才能有今日。可是舅父偏心我,这人人都知道,表姐向来霸道,哪里真容得下我?我为了自己的前程,便在夜宴献舞,希望能得到皇子们青睐,脱离苦海。”
说着,她像是陷入回忆,虽然泪痕未干,但却笑得幸福。
“那一夜,承王殿下看上了我,将他手中的花送给我,我们便如此定了情……我本想求舅父成全,谁知煜王先向表姐提亲,我身份卑微,岂敢抢表姐的风头,便只好隐瞒此事。好在承王殿下还记得我,选秀大典前,他亲自跪求太后赐婚……”
她将自己和承王勾搭成奸的事,说得美妙动人。
岳擎有所触动,虽替她感到庆幸,也颇感相见恨晚。
花若雨说到这里,突然崩溃地捂住了脸:
“可是,表姐是煜王妃啊!她怕我与她平起平坐,就在太后面前进言,只封我为侧妃……后来,她又命人灌我喝下大寒的药物,致使我无法得孕,再没机会扶正!她还派杀手杀了废太子沈荻,这是她在太后和皇上面前亲口承认的!”
岳擎听了这话,登时骇得后退了几步:“表小姐,你说什么!少帅怎么可能是这样的人!”
“我若说半句谎话,不得好死!”
花若雨状若癫狂,又哭又笑,抓住岳擎的手,悲声道:“她不知怎么查探出我来宁南郡寻找叶柏苦治病的事,所以一早就把叶柏苦从南疆弄来软禁。现在知道王爷和我到了这里,就将叶柏苦转移,命人严密保护……这事,岳大哥不是也清楚得很吗?”
岳擎当然知道,叶柏苦是沈凌绝下令接来的,也是沈凌绝下令放走的。
可他却不知道,叶柏苦如今在哪里,又是不是凤凝烟派人秘密监视保护。
他不敢相信,自己崇敬的少帅,会像花若雨口中描述的那样,蛇蝎心肠、不择手段。
可是,望着花若雨,他对凤凝烟的信任,已被她的眼泪冲垮……
“我……”他忍住想要拥抱花若雨的冲动,轻声问,“我能替表小姐做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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