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游离开当天,楚宣一整日心神不宁,上朝时嫌朝臣太过聒噪,下了朝批阅奏折时将众臣所书之言批了个遍。用膳的时候不是嫌味道太淡就是嫌火候太过,挑挑拣拣了一日,将跟前伺候的宫人全数落个遍。
当晚,他独自于寝宫安歇,辗转反侧良久却也无法入眠,索性披衣起来在房中徘徊。现今他对自己早上负气所言而后悔起来,碧游安然离开后,何富贵前来相告,那时他多嘴说了一句:“待婕妤娘娘安然到了别院后便命人前来传信!”
当时楚宣一听,抬眼望着他,总觉得像被他看穿了心思,不由随口说了句:“既然别院守卫森严,路途上又有几名侍卫护送,定会顺利到达。不过是些小事,何必一一都向朕禀报?”
他话一出口,便就后悔了,可当瞧见何富贵如吃了苍蝇一般的表情,便又不好改口,因此碧游现今是否安然到了别院,他便不得而知了。
今晚值夜的并不是何富贵,不过他在皇帝跟前伺候多年,他的秉性自是了如指掌。回去安歇时,他刻意交待了当晚值夜的宫人,若是皇上久久不曾入睡,定是担心别院的那位主子,若当夜他唤人伺候,便顺便将那位主子一切安好的消息知告与他。临走前,他又特别嘱咐了一番,一定要装作无意间说出,千万不能让皇上看出是刻意之举。
当晚这值夜的宫人被吩咐了如此重要的事情,心中忐忑不安,挑灯立于廊下,时不时扭头瞅上寝宫几眼,生怕辜负了那位太监总管的器重。
当瞧见殿内亮起了灯,他忙转身向里看了看,听到皇帝几声轻咳后,他忙探身入殿,在门边轻声试探道:“皇上可是有事吩咐?”
“上茶!”楚宣心觉今晚守夜的小太监很是伶俐,听他恭敬发问,便高声吩咐道。
只须臾功夫,那值夜的小太监便捧上了一盏清香四溢的茶来。他踩着细碎的步子走到楚宣床边,将茶递到了他的手中。
“皇上,这可是今年新贡的君山银针,京郊别院那边也贡了些,听闻今日刚到那里小住的主子很是喜欢!”
楚宣听了,面上不动声色地饮了几口茶,复又将剩下的半盏递回那人手中。
那人接过茶盏,又问道:“皇上可还有事吩咐?”
“无事,你且先下去吧!”得知碧游安然到达的消息,楚宣总算松了口气,顿觉睡意上涌,便朝他摆了摆手。
那小太监见总管交待的事情顺利完成,也不由松了口气,捧着手中茶盏暗自庆幸着退了下去。
楚宣熄灯躺下后,很快便沉沉入睡,后半夜时,他做了个梦。梦见当年碧游落水的莲池莲花盛放,他立于池边赏莲,扑鼻的莲香迎面扑来,沁人心脾。他兀自陶醉之时,却见原本晴朗的天空乌云密布、雷电交加,却未曾滴下半滴雨水。正纳罕怔忡之时,忽见一条金色蛟龙从天而降,扑向这座莲池之中,它身上的金色鳞片耀眼夺目,只须臾功夫,它便隐入水底,再也不见身影。
当即他被这再真实不过的梦境惊醒,他坐起身,抬手抚额,转头望向窗外,竟见天已拂晓,再隔一会儿,便是早朝的时辰了。
下了朝后,楚宣特意前去那座莲池瞧了瞧,但见此处并无异样,不由心中暗叹。回忆起昨晚梦境,他仍是心生感叹,那条金光闪闪的蛟龙自他眼前扑入莲池,溅起无数水花,一眨眼功夫,池面便又恢复平静,方才还电闪雷鸣的天空也瞬间恢复了晴朗。
因他心觉这梦境真实而令人震惊,无意间便与在跟前伺候的何富贵提了几句。未及两日,楚宣这离奇的梦境便在宫内传扬开来,甚至有好事的臣子说是天降祥瑞的吉兆。不过有个年迈的宫人所说很是令人信服,他说这兴许是皇帝做的胎梦,那条金龙想必是宫妃所怀龙嗣。
对于这传言,楚宣也觉有些道理,当年母亲怀他之时,曾梦见漫天红云,霞光四溢,鎏金一般镀满了整个天空。当年祖母仍旧在世,听闻这个消息,顿时喜上眉梢,连忙命人前去寻大夫为为母亲把脉,果不其然,诊断出母亲已怀胎两月有余。
因这当年往事佐证,不仅连楚宣觉得此梦乃是吉兆,阖宫上下都开始悄悄议论这件事来,尤其是对柳玉珍怀了龙嗣而耿耿于怀的锦瑶。她早先对这柳容华使了与孝贤夫人对宫妃一样的手段,致使她无法怀胎生子,然而她竟奇迹般地怀上了龙嗣,着实令她称奇。
而今又听闻皇帝做了天降祥瑞的梦,简直就是在暗示着柳容华所怀乃是往后的真龙天子。她想着自己所出的大皇子,又想着往后的无上尊荣,心头对那柳容华更为嫉恨起来。她才刚排挤掉碧游一个劲敌,如今又添了不止一个敌人,可真是祸不单行。
兴许是被梦境影响,楚宣近日来时常夜宿在丽晴居内,对那位娇媚可人的柳玉珍也不再冷漠,关切之余又添了几分温情。他在位这些年,子嗣实在是太过单薄了,而今柳玉珍腹中胎儿已近六月,肚子越发地鼓了起来,他热切地盼望着孩子能够顺利降生,因此对这丽晴居越发的关照起来。
因楚宣最近一心都扑在了尚未出生的皇嗣上,采选秀女之事便全权交由代掌凤印的锦瑶打理。锦瑶本不热衷于此事,但想到要应对柳玉珍与她腹中未出世的孩子,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锦瑶吩咐内官将此次秀女画像细细观看,看着画像上那些年轻而富有朝气的秀美容颜,她不得不暗叹,韶华易逝。
“哦?可是漏看了一卷?”锦瑶看罢,在心内暗叹之时,却见那抱了画像前来的内官正闷不吭声将一卷细窄卷轴悄然往袖中塞。
那内官见状,直吓得面色一白,宽大袍袖中的卷轴也应声而落。
“请娘娘恕罪,这卷画像并非是参选秀女,而是小的央画师临摹的家姐画像。”
那内官瞧上去刚及弱冠年纪,生得一副白净面皮,也顾不得掉落于地的卷轴,噗通一声跪在锦瑶面前,叩头如捣蒜。
锦瑶见他生得好看,倒也不曾发怒,她抬手指了指掉落于地的卷轴,吩咐道:“虽然不是入籍造册参选的,拿过来瞧瞧倒也无妨。”
那内官听闻,迟疑了片刻,这才抖抖索索地捡起掉在乌金地面上的画轴恭敬地递到锦瑶手中。
锦瑶接过,将那画轴铺到了书案,起初所见不过是普通人家所着的青色衣裙,当她将画轴完全铺开时,不由瞳孔缩为一点,这画像上的女子,竟与一个人如此相似,除却眉间的那一点朱砂,竟像与那人一个模子刻出来一般。
锦瑶看着画上的人,心神恍惚了片刻才恢复如常。她强压着心中激越问道:“你家姐如今多大年纪?可曾有过婚配?”
“回娘娘,小的家姐现今二十有一,五年前曾嫁入城南方员外家中为妻,谁知却是福薄,才嫁入府中不足三月,姐夫因意外一场大火而丧命,方家也因那场大火遭受打击而逐渐败落,如今府上只余家姐与三两名伺候的下人。”那内官听她问起,想起命苦的家姐,不由红了眼眶。
“哦,倒是可怜见的。不过本宫瞧着你家姐相貌秀美,举止端庄,想必日后定会有福报!”锦瑶微眯着双眼,看了那内官一眼,又瞟向了放于书案上的画像,复又说道:“你这家姐长得很像本宫认识的一位故人,她逝去已久,若不是看见你家姐的画像,本宫已不记得她长得是何模样了。这画像,本宫暂且留下,你先下去吧!”
那内官不明其意,见她说罢凝视着画像默然不语,便战战兢兢地退了下去。
“这世间,若真是有转世,抑或是借尸还魂,那便好了!”锦瑶看着那画像半晌,唇边浮现一抹狡黠而绝美的笑容。这真可谓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半月后,通过锦瑶尽心的张罗操持,顺利地在百来名秀女中挑选了十位出挑的人来,其余人等则给了厚赏后送返回家。楚宣对这些年轻的新人倒是不以为意,均赐了封号后分居各殿,多日来也未曾临幸。
锦瑶对于皇帝这冷淡的举动颇感到危机,这些新人能够被选入宫来,均是在她的掌控之下,然而皇帝却连瞧都不瞧她们一眼。这且不说,自碧游离宫后,皇帝也鲜少踏入她这碧月宫,倒时常在茗霜殿与丽晴居歇着。这两名她最为忌惮的宫妃,这时候却成了他的心头好,怎让她不心生烦躁?她暗想着,是不是到了该使手杀手锏的时候了?
有关皇帝梦见金龙入池的事情,早就传到了柳玉珍的耳中,加之近来皇帝常到她宫里头走动,又对她关怀备至,因此她少了往日的小心翼翼,多了几分娇宠,这样的性格,倒很是讨皇帝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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