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07房间门一打开,江淼就被扑面而来的烟味呛得捂住口鼻咳了好半天,胡承杰忙把嘴里的烟摘了,一迭声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你等等,等等……”
他返身回去,江淼这才往房间里看了一眼,烟雾腾腾的,也不知道是不是什么东西烧起来了。
胡承杰打开窗,又抓起丢在床上的一件外套,抖开了冲着窗子使劲扇了一阵,房间里的烟才慢慢散了。江淼走进去,忍不住又咳了几声,回手准备关门。
胡承杰摆摆手:“门就开着吧。”
他把胡乱丢在椅子上的东西抱起来放到正对床尾的一张书桌上,拍了拍椅面,说:“坐这儿,坐吧。”
江淼走过去坐下,看到小桌子上的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惊讶地说:“你怎么抽这么多?我刚还以为你在烧什么东西呢。”
胡承杰尴尬地笑笑,去门边的茶水柜那儿泡茶。
江淼好奇地打量房间,这是个标间,其中一张床上随意地扔了几件衣服,相机包,靠墙放着两只大号的拉杆箱,一只放平了敞着口,里面乱七八糟地塞着衣物。
他心里打满了问号,胡承杰端着茶杯过来放到小桌子上,说:“只有袋泡茶,凑合喝点。”
他的声音听上去比在电话里还要沙哑。江淼看看他,几个月不见,感觉胡承杰瘦了很多,面色也很憔悴,头发长了也没修剪,乱蓬蓬地支棱着,下巴上冒着未经打理的胡茬,看上去沧桑又落魄。
“你怎么了?病了?怎么来住酒店?有工作?”江淼忍不住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
胡承杰往后退了两步在床边坐下,有些尴尬地摇摇头:“没有。”
这答得很含糊,也不知道是说没生病,还是没工作。
他习惯地抬手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烟盒,抽出一支来叼在嘴里,打着打火机才想起来似的,看看江淼。
江淼说:“你抽吧。”
胡承杰想了想,还是把烟收了,大手在腿上搓了搓,哑着嗓子说:“我和小倩……分手了。”
江淼惊讶:“怎么了?你不是……”
不是都打算求婚了吗?
胡承杰摇了摇头,目光空茫地盯着床尾出了会儿神,不自觉地又把烟含上,点着了烦闷地抽了几口。
“你离开之后,我才开始感觉到不对劲。”胡承杰闷闷地说。
江淼愣了愣,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自己从工作室离开之后。
胡承杰低着头,看着脚下的地毯,一边回忆一边说:“你那时候问我,你有男朋友这事,我告诉过她没有,我那时候真是懵的,后来我回去挨个儿问,才知道你们在茶水间里是怎么闹起来的。当然了,那时候你人都走了,到底是怎么回事,都是他们几个的一面之辞,不过我大致也猜出了七七八八……”
江淼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胡承杰抬头看看他,说:“我了解他们那些人,更了解你,要不是他们说了什么触底线的话,你不可能跟他们翻脸走人。”
听了这话,江淼便抿了抿唇,没出声,等胡承杰继续往下说。
胡承杰说:“就从那儿起,我才开始琢磨这事,越琢磨,就越发现了不对。”
江淼有男朋友这件事,他还没跟孙倩提过,虽然作为朋友他很快就接受了这个事实,可他并不知道孙倩会是什么态度,他是计划先做些铺垫,再慢慢向孙倩透露。
可是江淼的离开,让他意识到,这个秘密已经在工作室里广泛传播,并且不是什么捕风捉影的传言,而是以一个确实的结论在传播。
他想来想去,开始疑心是江淼在茶水间跟他谈话说到男朋友那次被马念听到了。
大多时候,胡承杰都是一个心宽的人,在生活中很少去注意一些细枝末节的东西,可人就是这样,一旦在心底埋下了怀疑的种子,再心宽,也会不知不觉地察觉到平时被忽视掉的,一些不对劲的东西。
他开始只是留心马念的言行,想知道他散播江淼是同性恋的消息到底是单纯的看不惯别人的取向,还是容不得江淼来工作室分一杯羹想把人挤走。
然后慢慢地,往日被他忽略掉的一些真相慢慢浮出水面,遮在大家面前的那层粉饰太平的美好假面也慢慢被撕开。
他发现孙倩和马念有染。
个中的细节和感受他已经不愿再仔细去回想,整个世界在面前坍塌的崩溃也不过如此。
一边是自己相恋多年准备求婚的女友,一边是共同奋斗一起打拼事业的朋友。胡承杰心底依然留了最后一线希望,他希望自己判断错了,他想给自己也给那两人一次机会。
正好最近他又要出去拍摄,他提早结束了工作买了返程票,但没有告诉孙倩知道。
他做得很小心,去火车站买票也用的现金,怀着忐忑紧张的心情回到他和孙倩居住的小区楼下,他给孙倩打电话,像平常一样聊了几句,问她在做什么,孙倩说在家看电视,他挂了电话上楼,家里没有人。
希望的一半破碎了。
他忍住气,用颤抖的手给马念发消息,问了些工作上的事,然后装作无意地问他在做什么,马念回在家,无聊得很,准备睡觉。
大概是一路的心理建设已经太多,等胡承杰打车杀到马念家,敲开门后,看到穿着睡衣惊慌失措的孙倩和马念,他竟然一点都不吃惊,甚至感觉麻木。
不过是希望完全破碎而已。
江淼处于震惊中愣怔好久,才涩声问:“那你现在这是……”
胡承杰掐了烟头,自嘲地朝墙边上放的拉杆箱偏了偏头:“我回去收拾了东西就搬出来了,下楼的时候他俩追了过来,遇上了,说要跟我解释,要谈谈……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好谈的,打一架?骂一顿?呵,扯一扯谁欠谁的,谁是不得己?我没那个兴趣,也不想配合他们演,我又不是演员。”
这么些年,江淼对胡承杰的了解和认识,都觉得他除了摄影工作,其余时间都是一个大大咧咧随遇而安宽容大度的人,没想到,分起手来这么果决,雷厉风行。
胡承杰拿起扔在床头上的手机晃了晃:“我连电话都拉黑了,省得烦。”
江淼这次是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胡承杰说:“其实他俩平时在工作室里根本不知收敛,化妆师和助理他们个个都知道,唯独在我面前演戏而已,明明也有很多破绽的,只不过我那时候就是个睁眼瞎。”
江淼突然回想起,在工作室那段时间,他目睹过的几次孙倩和马念之间的互动,那时他以为是老朋友之间的熟稔和亲昵,现在才意识到自己还是太天真。
他看看胡承杰,胡承杰把已经空掉的烟盒捏扁扔进垃圾桶里,站起身来往门口走:“关个门,风吹着有点凉了。”
江淼想到,胡承杰一直是这样的,看起来大而化之不拘小节,实际上心思细腻很会照顾人,刚才他不过是拉了拉衣领,胡承杰就注意到穿堂风吹得大了起来。
所以,以胡承杰的细腻敏感,他以前未必没有看到孙倩和马念之间超越朋友之间的小动作,只是被爱情蒙蔽了双眼罢了。
关上门,胡承杰回来又在床边坐下,没了烟抽,他显得有点焦虑,江淼站起身,去给他倒了杯热水,捧着热乎乎的茶杯,胡承杰才慢慢平静了些。
他突然笑笑,摇着头说:“我以前也感觉得出来,马念排挤你,不想让你进工作室,可那时候,我以为他只是担心你抢了业务,或者是嫉妒你的才华,后来想清楚了,他们怕的应该不只是这些,可能更多的,是担心你是我安插在工作室的眼线,怕你经常在工作室看出他们之间的猫腻,发现他们的不轨。”
“我……”江淼微皱起眉,他心里依然在自责,“如果我多留心,或者想多一点,也许可以早点提醒你……”
胡承杰摆手:“你别这么想,我拉你进工作室,是真心想和你合作,不是让你来掺和这些乱七八糟的。”
顿了顿,他又叹口气:“再说,纸包不住火,他俩早晚都会暴露自己,而且,呵,不是说吗?爱情使人盲目,就算你提醒了,当初的我,未必能听得进去。这种事,不是靠自己醒悟,旁边人看得再清楚,说得再明白,也是没有用的。”
说完这番话,胡承杰就捧着茶杯像陷入了沉思,江淼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房间里一时陷入了沉默。
站在朋友的立场,江淼很为胡承杰不平,可胡承杰自己已经做了果决的选择,不需要他在这时候义愤填膺地表现“哥们儿义气”骂那对狗男女帮忙出气。
而且胡承杰于他来说,亦师亦友,老师和前辈的身份还要更重一些,江淼也不想多嘴在这种时候过多的谈论他这段失败的感情,这和往人伤口上撒盐又有什么区别。
沉默了一阵,胡承杰抬起头看着江淼:“上次你发短信给我,我那时候没心思回,不好意思啊。”
江淼愣了愣,忙说:“这有什么的,老实说看到新闻我真的吓一跳,看了好几遍才相信自己没看错,那张作品是真的好,杰哥你实至名归。”
胡承杰笑着摇摇头:“江淼你不适合这种拍马屁的套路,正常点。”
江淼不好意思地笑笑。
胡承杰又问他:“你现在都在做什么呢?还做摄影吗?”
江淼点点头,把离开工作室之后做的事粗略讲了讲,摸出手机来给胡承杰看自己的微博。胡承杰翻看了一会儿,把手机递回给他,由衷地说:“你的进步很大,虽然是接一些小的单子,可都很认真地在对待,特别是最后拍的这组戏装,相信我,等完成了,会是非常令人惊艳的作品,到时候,你会有更多更好的机会。”
江淼接过手机,问:“那你呢?有什么打算?”
他看得出,胡承杰的态度这么坚决,和孙倩应该已经没有复合的可能,但分手可以干脆利落,工作室那边却不太好处理,那里面马念也有投资,真要撕破了脸分家,恐怕还有得皮要扯。
其实他看胡承杰的意思,大概是连工作室都不想要,只想快刀斩乱麻地和那对男女撇清关系,可工作室经营多年,也投注了胡承杰大量的心血,真是这样甩手不要,也太便宜了那对男女,江淼很为胡承杰不值。
不知胡承杰是不是也想到了即将面对的纷争,情绪又低落了几分,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得奖之后,曾经有个做艺术品投资的找过我。”
“嗯?”江淼有些茫然,“是想买你那副作品吗?”
胡承杰摇摇头:“不是,是想投资给我建一个独立工作室,可以更专注地拍一些更有个人风格的作品。”
江淼忙说:“这不是你一直努力的方向吗?”
胡承杰微微点点头,又摇摇头:“不过我婉拒了。”
“啊,为什么?”江淼不解。
“我……那段时间,正心烦……”胡承杰说了一半便不说了。
江淼明白了,只怕那时候胡承杰刚发现孙倩和马念之间的一些不正常,没有心思去多想别的。
胡承杰叹口气说:“不去想了,反正现在事情已经这样,我是不会回头的,走一步看一步吧。”
江淼也点头:“有需要我的地方,一定告诉我。”
回家的路上,江淼一直闷闷不乐,骆遇川看了他好几次,忍不住说:“还在不高兴?”
江淼咬咬唇:“就觉得这世界挺不公平的,杰哥挺好的一个人,为什么要遭遇这些?”
骆遇川瞥他一眼,没有作声。
过了一会儿,江淼又说:“我就是……觉得对杰哥很抱歉,在工作室那段时间,有时候我也感觉到一些不对,可是,只以为他们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要是我能警觉一点……”
“江淼,要是有人突然来跟我说,看到你跟女生走得近,要我小心点你,你觉得我会怎么反应?”骆遇川出声打断他。
“嗯?”江淼转头,愣愣地看着他。
骆遇川面色平静地说:“我大概会一边谢谢他的关心,一边心里吐槽,关你什么事?”
“……啊?”
骆遇川说:“人在感情里,就是这么盲目又独断的。”
江淼想了想,说:“那要是来跟你说的人,是你的好朋友呢?比如,像乔锐格那样。”
骆遇川转头看他一眼,淡然地说:“哦,那就不一样了。”
江淼马上说:“是吧,好朋友的话……”
“我会先跟他打一场,然后问他是不是对你有什么企图,”骆遇川转头冲江淼眨了眨眼睛,“毕竟那可是乔锐格啊。”
江淼愣了愣,意识到骆遇川在跟他开玩笑,想想那画面,也不禁笑了起来。
笑了一会儿,骆遇川说:“所以不要多想了,有什么能帮的,帮把手。”
“嗯,知道了。”
江淼最近的主要工作,就是随时听候姚绛书的安排,有时候是去她宅子里听她唱段戏,有时候陪她去戏校看她给学生上课,有时候就单纯是听她聊唱戏,聊演出中的趣事。
这天上午他陪姚绛书去和几个票友小聚,结束之后经过“锦泰”,他便跟姚绛书告了假,去找吴瑕。
正好轮到吴瑕去吃饭,江淼就请他去“锦泰”六楼的美食城,找了一家生意还不错的过桥米线店,打算边吃边聊。
服务员将两人点的米线送上,讲了讲下米线和配菜的顺序,提醒小心烫手之后就离开了。
吴瑕先没管自己的,拿起江淼面前的小碗米线说:“我来帮你吧,别烫着你。”
江淼看他把米线小心地拨进鸡汤碗里,又小心地将一碟碟配菜倒进去,有些不好意思:“请你吃饭,倒要你来照顾我了。”
吴瑕笑笑:“这有什么,反正这些日子伺候那位大少爷,我也算熟能生巧了。”
江淼好奇心起:“哎?他手也该好了吧,这些事还要你做?”
吴瑕调好江淼的那份米线,又把自己的米线下到鸡汤碗里,一边放配菜一边说:“大少爷嘛,娇贵。”
江淼拿筷子搅了搅自己碗里米线,突然狡黠地一笑,说:“我懂了。”
“嗯?”
“这是你们的情趣。”江淼笑嘻嘻地说。
吴瑕要笑不笑地睨他一眼,站起身来:“要奶茶吗?我请你。”
“不了,我怕胖。”
吴瑕上下打量他,翻了个白眼:“这话说出来你不亏心吗?”
江淼笑着说:“中杯,谢谢。”
米线的味道不错,江淼和吴瑕埋头吃掉大半,才放缓速度,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互相聊起近况。吴瑕说因为乔锐格被召回乔氏集团总部的关系,现在基本上都在总部大楼里办公。
“他自己的公司呢?”江淼问。
“也要管啊,”吴瑕轻声叹息,有些无奈,“在总部这边又不像在他自己公司那么自在,小人也多。”
“怎么?还有人敢给他穿小鞋不成?”
吴瑕愣了愣,脑中浮现出乔信达那张严肃冷冰的脸,摇摇头说:“不敢招惹他,我们这些小兵小将的,人家可不会客气。”
江淼忙问:“有人欺负你?”
吴瑕说:“倒谈不上欺负,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打印纸没了,定好的会议室被占了,要不就是安排好的会议招待的人手突然就有了别的急事,啧,没意思,也就是不敢明着来,才搞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动作。”
江淼疑惑:“这些事,乔锐格知道吗?他要是知道,那些人还敢吗?”
吴瑕摇摇头:“他一回去就接手了一个重要的收购案,有些棘手,最近经常一忙就是一个通宵,脾气也越来越不好,这些小事,还是不要拿去给他添堵了。”
江淼听罢,若有所思,喝了口汤,又担心地问:“他脾气不好,不会拿你撒气吧?”
吴瑕搅着汤底的手顿了顿,说:“还好,一点小情绪,还不是不能忍受。”
他又叹口气:“以前不知道,只看着这些富家少爷表面多风光,现在觉得,也就那样吧,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他们也不是事事如意的。”
江淼也不由得点点头,不说乔家这种大富之家,就他们江家都有多少烂账,正想说点别的,他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他看了看,愣住。
他一直没接,吴瑕也抬起头看过来,见他脸色不太好,吴瑕瞥了瞥手机上亮着的来电显示,愣了愣,愤然道:“她找你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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