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潜这段时间过的很是颓废。
苏梓的案子尘埃落定之后他去上过坟,看苏梓和苏妈妈,墓园里挨在一起的两块墓地是八年前他买的,本来打算给苏梓做手术的钱,最后买了墓地。
那时宁阳县已经放晴,整个墓园沐浴在秋天的阳光之下,静谧而安宁,除却面前的墓碑,丝毫感觉不到死亡的气息。
他在墓前呆了足有几个小时,自始至终没有说过话,去之前脑子里想过很多,但最后直到离开却都是沉默的。
一个人不信鬼神,对着墓碑诉说,不过是在为自己寻求安慰而已,但这种安慰他得不到,他只能不断在心底里重复对不起。
仇报了,伤害苏梓的人还有韩正都已经入狱,但他还是对不起她们。
他本来应该照顾好苏梓,可他没做到,因为自己的无心之过害了苏梓,如果不是苏梓出事,苏妈妈也不会出事……
他知道的,他其实才是该死的那个人。
所有的仇人都已经不得善终,最后只剩下他。一直以来支撑他去复仇的力量没有了,那种巨大的空虚和失落完全掩过了复仇的快意,他心中只余下深深的自我厌恶。
回到北城之后他去了长临路,房间里毫无意外冷冷清清没有人,郁久安大概回来之后还是和顾渝白住在一起,他于是放任自己继续住在这里,晚上辗转难眠时也想,会不会有那种好运气,某天遇到回来的郁久安。
但这种好事儿没有出现过。
也并不意外,顾渝白出事那天,他看的很清楚了,已经不知道自己要怎么样才能心存幻想,她那么关心顾渝白,也许是真的打算往前走了。
他开始需要借助药物才能入眠,尽管如此,抗抑郁药物作用有限,他总是很容易陷入消极到极点的情绪中去,往往什么都不做,只是抽烟也是一天。
有时难受的厉害了,一个人关起自己喝酒,在小小的房子里,清醒时不断回想曾经在这房间里很多他和郁久安在一起的情景--
一起吃饭,一起看电视,晚上相拥而眠……
好像家人。好像夫妻,他想,本来就该是那样的,是他把一切都毁了。
有时醉了,朦胧中也会看到她,像很久以前那样对他笑。
有时他也会害怕,之前哪怕知道真相,至少还有复仇这个目标让他站起来,但现在,他的人生已经什么也不剩,他找不到任何意义,未来那么长。他迷茫的没有方向。
浑浑噩噩的这段日子里他唯一做的称得上是正事的,就是去户籍所将名字给改过来了。
韩瑾修这个名字现在在网络上知名度太高,不仅如此,他这张脸也已经因为这次的事情被很多人熟知,他开始寻思要不要离开北城,但又舍不下,很多时候甚至就连离开长临路这房子都不愿。
徐杰是个得力助手,在他消沉的这段时间将新网页监管到位,由于前期准备工作做的好,从华御挖来的技术骨干也都给力,他没什么好操心,日子就过的更加深居简出。
接到顾渝白电话,是新证件下来的第二天。
顾渝白在那头也是懵的,"我们在宁阳就分开了,她没有去找你吗?"
……
郁久安不见了。
和顾渝白分开之后,她没有找韩潜,顾渝白和韩潜两人甚至不知道她有没有回到北城。
电话关机,已经不知道过去几天。
韩潜和顾渝白在顾渝白的房子里碰头,两个人第一时间都想到苏欣。
顾渝白给苏欣打了电话,运气还好,电话通了,苏欣在那头听过一愣,"人我倒是见了……来找过我,然后走了,你们联系不上吗?"
顾渝白心口一紧,"她什么时候去找你的?"
苏欣也有些紧张了,"走了大概快一周了,她就在辽城呆了一天,你等等啊,我试试给她打电话。"
挂断电话时候不过两分钟,苏欣打回来了,"我打也是关机,她当时和我说的是会回到北城啊……"
韩潜在旁边听的不太真切,顾渝白挂断电话看向他,"苏欣也不知道她去哪里了,五天以前从辽城离开的。"
韩潜在旁边沙发上坐着,叼着一支烟,闻言没立刻动,眉心微蹙似在思索。
"我去找苏欣一趟吧。"顾渝白一边说一边拿手机准备订票。
韩潜取下烟问:"你这里有电脑吗?"
顾渝白愣住。
"如果是坐飞机或者火车,可以追溯到踪迹,大巴车可能有也可能没有,半途上车就很难查到。"
顾渝白没明白,"怎么查?"
"黑进交通系统。"韩潜说。
顾渝白懵了,他是没想过这种操作的,黑客什么的他也不是没有接触过,但在他眼里这都是不入流的手段。
他也万万想不到韩瑾修这个华御的前总裁,如今被网络上一群人吹捧的像光一样的男人会出这种点子。
他沉默几秒,最后起身去卧室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拿出来给韩潜了。
又带着迟疑问了句,"你行不行?别没查到被人逮住了。"
韩潜打开电脑,按下开机,瞥他一眼,反问回去,"你行?她明明在你身边好好的,莫名其妙的就不见了,看你那时候也没伤到脑子不清楚,怎么出的这事。"
"……"
顾渝白觉得很冤,"我怎么会想到她不去找你直接跑了!我那时候明明是劝她去见你的。"
韩潜眉心紧拧,"你?劝她见我?"
顾渝白来了气,"我也不想,但她看着你的视频哭……"
他视线挪开。也手痒地点了一支烟,"我是看透我反正是输了……输了没关系,她那个样子,我放心不下,既然她一直忘不了你,那回你身边也好,我劝过她,别死撑着……谁能想到她最后还是没有去见你。"
韩潜没说话,眼眸黯淡下去,旋即自嘲笑笑,"我以为……她对你……"
他没说下去。
原来她也并没有喜欢上顾渝白。
原来顾渝白劝了她,但即便如此,她还是不愿意来找他。
他令她失望到这一步,就算走到无依无靠的境地,还是不愿意回头看他一眼。
电脑开机后,他先登录自己的网上银行,看郁久安拿着他的卡有没有留下在哪里的使用记录。
记录倒是有,但都是在宁阳那边医院的,很明显这笔钱是给顾渝白治伤了。
顾渝白视线这时候落在他手臂上,见他袖口隐约露出一点白纱布痕迹,不自然地挪开视线,隔了几秒又问:"你伤没好?"
他敲着键盘,答的不太专心,"不严重。"
"为什么救我?"这事儿顾渝白一直没想通,"我要是出事,对你来说最好不过,那时候隧道塌方,去救人也有危险,还会受伤,你没理由这样做。"
他还是没看顾渝白,只淡淡道:"你出事了她会伤心。"
顾渝白恍然大悟,不想就这个问题深究下去了,他意识到一件事。
论关心郁久安,他其实不及眼前这个男人,很多事情他比较习惯于站在自己的立场想当然,但这男人是真的很在乎郁久安的感受和想法。
韩潜已经打开黑色程序框写代码,顾渝白瞥见了,微微紧张,"你能破得了人家防火墙吗?那是专家级别的吧。"
韩潜不语,只是专注地盯着屏幕,眉心微皱,手指动的飞快。
一时间房间里只余敲击键盘的声音,过了足有半个多小时,顾渝白听见男人一句话。
"能。"
他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回答他的问题。
他又问:"那破了有没有什么危险,万一真被抓到怎么办?"
果不其然又是漫长的等待。
这次足足过了有大概一个多小时,顾渝白手里打发掉四只烟,韩潜才有了点反应。
他依旧没看顾渝白:"技术不到位才会被抓到。"
顾渝白回想了一下自己问的什么问题,很心累,又问:"那你行不行?不行找个专门的黑客吧?"
他印象里韩瑾修主要是做管理,没怎么听说自己做网页什么的,所以还真不太了解。
不出意外地继续等,等了又半个小时,韩潜终于舍得分他一点视线,"不行被抓的是你不是我,电脑是你的,IP也是你这里的。"
顾渝白:"……"
在他骂出脏话之前,韩潜已经起身,"她坐火车,去了卞城。"
顾渝白一怔。旋即也站起身,也顾不上问什么被抓不被抓了,"我订机票吧。"
韩潜像是微微愣了下。
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是太远了,方才第一反应竟是下楼去开车。
他坐了回去,手慢慢去摸手机,感觉自己脑子像是坏掉了,这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想起很久以前郁久安说过的话--
"我的人生其实别的计划都没有,但是最后我想去卞城,我想去海边。"
他心悸的厉害,忽然恐惧,就连面色都苍白几分,触碰手机屏幕的手指也是僵硬的。
顾渝白这时算是才看透,这男人也没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镇定。
最近一班飞机在三个小时之后,订过票,韩潜给徐杰打电话让送一些东西过来。
顾渝白让烟给他,"她为什么会去卞城?"
他心里是有个可能的,但不愿意说出来,接过烟点了,"我也不知道。"
等待最是焦灼人心,他抽着烟,脑子里乱成一团,他不想被自己这些消极想法吓到,但又控制不住地朝着最糟糕的方向去想。
无论从任何角度看,郁久安会做出极端行为的可能性都太大了。
打从郁妈妈死后,他就觉得她很难做个正常人,那时候她才十七岁,自己的母亲以那种惨烈方式死去,还被她看到那么血腥的现场,自己锒铛入狱,在少管所受尽磨难,出来之后没有家,没有一个亲人……
再怎么强大的心智也经不起这样摧残,她没有和她妈妈一样精神失常已经算是坚强,他回忆起那几次她完全陷入听不见外界声音的状态,手指间无意识发力,已经点燃的烟在指间断成两截。
她的苦难是他造成的。
火星坠下去,顾渝白说:"小心手!"
他恍然看自己的手,有一点点火星落手指上,并不严重,但也带来灼热的疼痛感。
疼痛让他注意力终于集中一点,却是在想,其实他最清楚不过,那时他失去苏梓和苏妈妈,他没有家,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郁久安的感觉,他是最清楚的。
他攥紧了拳。骨节发白,身体僵硬,他不愿意承认但他很害怕。
怕极了。
万一郁久安出什么事……
顾渝白抽纸巾给他,打算他思绪说:"擦一下吧。"
他沉默接过,擦拭指尖的烟灰和烟渣。
顾渝白默了几秒,还是说:"很快就能过去找她了……你也别想太多,说不定她没事,就是去逛呢。"
顾渝白自己也并不相信自己说的话,叹了口气,起身去卧室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要带的东西,又打电话给公司那边安排工作上的事。
打完折回客厅,客厅人不见了。
他走了几步。一眼扫到郁久安的卧室门口那个男人身影。
韩潜回头看顾渝白,"她的房间?"
顾渝白点点头,就听他道:"你们是分房的……"
顾渝白迈步,经过他进入卧室,事到如今也没必要在这事儿上面纠结什么,顾渝白"嗯"了一声,"我和她就没有在一起过,之前在公司附近广场遇到她,她听到你出车祸,整个人状态都不太对,我担心就带回来了,后来她听说你没事,也想去找你,但是晕倒了,醒来之后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变了主意……"
"晕倒?"韩潜打断。
顾渝白点头,"你也知道,她身体不太好,那几天大概是精神压力太大,吃不好睡不好的,所以就晕倒了。"
他顿了顿,"我是一直没看懂过她,她不给机会,现在想想,她大概从来就没想过和别的任何人在一起。以前总是找少爷,也是想着来去一身轻,只有你,让她有过安定下来的想法。"
韩潜没接话,也不知道如何接,这些他最清楚不过,曾经郁久安对于自己的人生已经破罐子破摔,但想要给他赎身那段日子,她想要定居北城,想要努力赚钱。
她也有过那样的日子,活的积极向上,那时她也许将他当成救赎,没有想到,他最后带给她的是满身伤痕。
顾渝白在床上坐下,也扫视着房间的一切,"真是的……东西也不要了,什么也不管了,就这么撇下走了。"
说话间扯扯床罩,是有些气的,"不要拉倒,我给她扔掉,让她回来也找不到,气死她。"
韩潜出声,"她的东西我来收拾吧。我让徐杰送回长临路。"
顾渝白扯着床罩的手一顿,他只是随便说说而已呀……
只是气,气郁久安不辞而别,走的这么彻底。
但话出口,他眼见韩潜已经动手开衣柜,顿时后悔的厉害。
东西留在这里,郁久安就算回来也是要来取的,她不回北城,这些东西留着也好,他还能看到……
他很快否决自己这个想法。
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干不脆拖泥带水了,于是言语间恨恨的:"拿走吧,都拿走,看着心烦。"
他去拉床头柜子,准备将郁久安所有东西都打包让这男人带走,但视线落里面,愣住了。
他从里面将X光片拿出来,皱眉看。
里面分几个框,有一角已经被剪刀剪下来,他盯着判断了下,确定郁久安是将其中一张上面自己的名字给剪掉了。
其他几张上面还有她名字的拼音和日期,他粗略回忆一下,这大概是那次他让她自己去做检查时拍的。
他往柜子里面又看,没见纸质检查报告,视线回到片子上,韩潜也已经过来,"这是什么。"
"应该是她拍的片子,"他又端详几秒,确认自己确实看不懂,"回头空了找医生问问情况。"
韩潜也不是学医的,看了会儿没看明白,待徐杰来了,他将片子交给徐杰,"你去找医生问问这片子什么情况,然后给我打电话。"
徐杰接过片子应下,"先生,您现在去卞城,那工作室这边……"
韩潜道:"你看着点,我必须去找久安。"
徐杰点头不说话了。
遇到郁久安的事情,也许劝什么也是枉然,这一点徐杰早就看透。
顾渝白看着徐杰将郁久安东西都带走了,于是卧室变得空荡荡的,看着冷清,他的心口像是很多东西被一下子全部抽空,这种感觉很糟糕,直至上飞机他还觉得胸闷气短。
……
两人抵达卞城已经到晚上,下了飞机顾渝白四顾茫然,问韩潜,"你知道去哪里找吗?"
韩潜说:"先找熟人帮忙。"
卞城这一代战绍庭比他熟悉得多。来之前他就联系好了,带着行李打车直奔和战绍庭约好的一家酒店,顾渝白自然也跟着去了。
路上徐杰打来电话,在电话里难得的吞吞吐吐。
"先生……这个片子,情况可能不太好……"
他心口发沉,努力维持冷静,但话音紧绷,"说清楚。"
徐杰说:"应该是子宫里面长了东西……囊肿,肌瘤和……肿瘤,都有可能。"
这时车子刚停酒店门口,他还拿着手机贴在耳边,却有几分钟都发不出声音。
顾渝白付过钱将他从出租车上拉下去。"到了,怎么,徐杰说什么了?"
他站在酒店门口,脑海完全空白,有种头重脚轻的感觉,恍惚的厉害,就连顾渝白的声音都听不到,视线也是朦胧的。
顾渝白看他这样,心头有不详预感,等不及地将他手中的手机夺过去了,贴耳边问徐杰,"你刚刚说什么了?"
那头明显愣了下。又有声音传来,"先生没事吧?"
顾渝白回头看一眼,韩潜人站在原地,雕塑一样,面色恍白双眼没了焦距,他对电话道:"活着呢,是那片子怎么了吗?"
徐杰不得已,将方才的话重复一遍。
这下就连顾渝白也愣了。
良久,韩潜敛了情绪,从顾渝白手中将手机拿回去,问徐杰,"看片子没法确定是什么么。"
徐杰这会儿已经等了半天。但也耐心:"需要做进一步检查,先生,您想别多想,医生说要是囊肿,不严重的吃药就可以治疗的……"
韩潜喉结轻滚,喉咙里似哽了东西,呼吸都不顺畅,他另一手在额角来回擦两下,"知道了。"
顾渝白面色凝重,看他挂断电话,两个人往酒店里走,电梯里顾渝白忽然出声。
"也许这就是她为什么不找你的原因。"
韩潜视线落在电梯门,幽沉的眼底看不出情绪,"也有可能是她不留在你身边的理由。"
顾渝白也不知道眼前这个呼风唤雨又被大堆人做男神看的男人怎么遇到郁久安就这么不自信,他说:"对,她以前就这样……不愿意拖累任何人,但凭良心说话,每一回她在我这里,都是事出有因,她从来没有主动地来到我身边,如果她有,哪怕一次,我也不会就这样死心。"
电梯门开了,顾渝白率先走出去,轻飘飘撇下一句:"她对你呢?"
顾渝白走几步心里又想,说这些废话是做什么。
电梯门差点合上之际,韩潜才伸手挡住,走出去的时候,脑中是那一天,在宁阳县派出所楼下的过道里。
下着小雨,她几乎跑着到他跟前,她主动地扑过来,紧紧抱着他。
她单薄瘦小的身躯在他怀中,因为哭泣微微发抖。
从宁阳县派出所知道苏梓死的真相起,他其实神经一直处在一种极度低压不堪重负的状态,那么几天他觉得世界像是黑白的,苏梓因他的过失而死,死前还受辱,这样残酷的真相让他几乎快直不起脊背,若不是还有复仇的目标支撑,他简直不知道要怎么活下去。
直到见到她,那么短暂的一段时间,他放任自己脆弱,放任自己软弱,他抱着她,放任自己流泪。
距离她关机时间已经过去几天,几天了,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临到房间门口,他不知道战绍庭会给他什么答案,能不能帮到他--这城市这么大,寻找一个人如同大海捞针,但他的心却缓慢地安静下来。
他想起她说,她总喜欢将事情往乐观的方向想,因为生活已经很糟糕,她无法想象更糟糕的可能。
她说她想相信这个世界对她不会这么残忍。
苏梓和苏妈妈都走了,他就只剩下她。
只剩下她而已了。
他也想相信,这个世界对他不会这么残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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