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微博里丁妍言论间将自己摆在受害者的位置--
会关着苏梓也是因为苏梓惹她生气,而后来的伪证更是被迫,如果她不隐瞒锁门这条线索,她就很有可能被诬陷为害死苏梓的人。
别说搞刑侦的,就算是个普通成年人,一眼看去也很清楚这样一条线索在这么一宗案子里面被隐瞒会造成多大的影响和后果,丁妍在长微博里道歉并忏悔,言辞恳切楚楚可怜,很努力想要博取一点同情。
效果并不理想,陈年旧案在网络上掀起轩然大波,校园暴力,加上先天身体缺陷的受害者,最后得到一个不明不白的判决,这一切都让媒体和社交平台沸腾了。
丁妍缩在酒店房间的沙发上看手机,骂她的人自然还是不会少,但明显也有一部分人目光和重心已经转移到了苏梓的案子上,有人含冤入狱,而真正的凶手还有可能逍遥法外,一时间找到真凶的呼声反倒盖过了声讨她的那部分。
丁妍看的通透,她是注定洗不干净了,毕竟欺负苏梓这事儿高中时她确实没少做过,已经被披露出来,众口铄金,她是没法狡辩的。但不属于她的罪名她注定不会背。
第一次被带去派出所配合调查她就觉得蹊跷--
她从外面锁门的时候再三确认过门无法从里面打开,苏梓是有人放出去的,至于放出去之后发生了什么事,她也不知道,她这些证词最后警方并未采纳,很快校长和班主任亲自找到她家里来。
那时她太小,但隐约的也听明白了,校长和班主任说监控里有拍到她动手打苏梓的画面,要求她主动认罪好尽快结案,丁妍父母在宁阳当地当时也算是有点儿势力的,面对确有其事的监控画面只得另寻他法,为了保住她,和校方几番周旋,又和她一再问事情始末,最后决定将罪名推到郁久安身上。
校方和警方不想这案子钻的太深,丁妍并不懂,丁家所有人只有一个目标,避免丁妍坐牢,为了让所有人安心,达到尽快结案的目的,所有人的口径在那时候被统一,她打苏梓的监控画面被处理掉,校方和警方对郁久安施压,而她也遵从约定在法庭上咬定郁久安在案发当天和苏梓发生过严重的矛盾。
郁久安是个最完美的替罪羊。只有一个疯子妈妈,那个疯子怎么能救郁久安,她没有任何关系可以求助,校方和警方也不会因此得罪到任何人,这个计划可以将损失降到最小,对所有人都好。
苏梓的命没人在乎,她在学校里的存在感微弱,也不讨人喜欢。
郁久安更没人在乎,班主任都不喜欢她,学习不好还在开学时打人。
而丁妍深知自己是不一样的,她有钱,有个完整的健全的家。有为她奔忙的家人,她就有底气和条件去做选择,她也已经为此付出代价了,搬家转学之后她以为这些事情就算是结束了。
随着时间流逝,她对苏梓的内疚也越来越少。
她没想到事情会在这个时候以这种形式曝光出来,她的星途毁了,她想,那就谁都别好过吧,宁阳二中也别想着独善其身,说到底,当时她还是被校方那番有关监控的说辞吓到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苏梓的案子持续发酵,隔天,又曝出个近乎于轰炸性的消息。
近期KIT旗下工作室爆火的社交广告网页制作团队召开新闻发布会,网页研发团队领导人竟是韩瑾修,在新闻发布会上做了新网页相关的说明,并告诉媒体他的新公司也会在网页发展成熟后成立。
正当行内人看到这一幕纷纷唏嘘韩瑾修大概是将华御的技术骨干挖去为自己搭桥之际,韩瑾修在发布会上对着无数闪光灯和记者,话锋一转提起苏梓一案。
这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
于是很快在北城的社交平台上这一段视频流传开来,韩瑾修对着记者说:"其实今天网页都是其次的,公司也不是最重要的,公司和网页不用昭告天下也会发展下去,今天我最主要的目的,是想借着这个机会,告诉大家,苏梓是我的妹妹。"
会场一时陷入诡异的静默,记者们都愣了。
有记者声音很小却也听的清楚:"韩家的私生女吗?没听过呀……"
话说一半自己就先觉得不妥闭了嘴。
韩瑾修并没有因为这个问题生气,他沉了口气,视线扫过记者,"韩家没有承认过她,也许永远都不会承认,但我必须告诉大家,她是我的妹妹,我不会容许她不明不白死去,八年前宁阳县派出所没能给我妹妹一个公道,现在我会为她讨回公道,不惜一切代价。丁妍作伪证这件事我会保留诉讼权,同时我也希望宁阳县派出所能拿出应有的态度,将真正的凶手绳之以法,否则,我会起诉八年前所有涉案而无作为的警务人员。"
若是普通人说出这话,大家会觉得狂妄,但大抵是因为韩瑾修的身份,和那凛然气场,会场霎时安静,没有人觉得他是说大话或者开玩笑,他有这个底气。
他对着镜头深深鞠躬,"在我们的法制体系里,已经结案的陈年旧案翻案难度很大,我作为苏梓的哥哥,希望大家可以继续关注苏梓一案,支持我找出真凶……"
他起身,垂在身侧的手攥紧,"这是我作为哥哥能为苏梓做的最后一件事,苏梓生前不曾受人关注,因为天生缺陷没有朋友关心,也没有人帮助她,我希望这最后一次,这个世界能够关注她。"
……
那一晚顾渝白冲动之下说了那些话,其实未经由太多思考,有些时候只是本能使然。忍不住地就要问,他也知道不应该,郁久安从前就是,一旦正常男人对她示好,她就立马蜗牛一般缩进壳里,躲人十万八千里。
结果还真是不意外,她当晚回到病房就提出要回长临路。
顾渝白自然是不答应的,"你还没做检查。"
郁久安坚持着,"没事,死不了人,而且现在住在医院也只是占人家床位,无法确诊也不能治病。"
顾渝白满腔挫败,"你要躲着我了吗?"
郁久安面色不自然,坐在窗户边椅子上别过脸去看窗外,好一阵,幽幽道:"顾渝白,你很好,但是太好了,我没办法……"
她手抚额头,"你知道我为什么总是找少爷那种男人?不光是因为不用负责,很便捷,更重要的是,那些人大多活的很边缘,和我是同类,像我这种人这辈子已经没什么别的念想了,你也看到了,"她笑笑,"这个身体现在也已经被我糟蹋成这样子,我跟了谁对谁都是拖累,你是我的朋友,你帮过我很多,我和你在一起是什么,恩将仇报么?"
顾渝白靠着窗子另一侧站着,看着她侧脸,沉默了片刻。
既然说了--
既然已经说了,他想,没理由中途打退堂鼓。
他破釜沉舟道:"你觉得是拖累,对我而言未必,久安,有病没关系,我们慢慢治,不论是心理的还是生理上的,都会有痊愈的那一天,我会陪着你,既然你已经不打算回到他身边,为什么不给自己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郁久安缓缓回头,抬眸睇向他。
拒绝顾渝白对她来说其实很难,原因是,她的朋友真的很少,她是真的很感激曾经在困境中给过她帮助的他,她不想伤害他。
她知道自己是配不上的,她垂眸想了想,"顾渝白,人生不是写字,一页写不好撕掉还能重来,我想要重新开始也有很多回,但是这个世界没有给我机会,因为我的过错我的母亲自杀了,死在铁轨上……"
她闭上眼,"你没有见过卧轨而死的人是什么样。这些事不是我说忘记就能忘记的,我在少管所的经历也是……你说的对,我没打算让你懂,你以为懂我是什么好事吗?"
"好不好是你说了算吗?"他还在坚持,"你为什么不试试往前走,不论过去如何,你困在原地也不会改变什么,你就不能给自己一个机会?"
郁久安低下头,讷讷地又道:"你……不懂。"
顾渝白和她还有韩潜这种人不同,活在正常的世界里,有正常的家庭环境,怎么能理解,她忽然不想再说下去,这些话尖锐难听,对彼此来说都很刺耳,她说:"你就当我固执吧,我……我的心太小,有了他,哪怕没能在一起,也无法容下其他任何人。"
搬出另一个男人在这个时候杀伤力极大,她很清楚。
果然,顾渝白沉默一阵就转身离开了,甚至一个字都没和她多说。
门被关上,房间里陷入安静之后好一阵,她才缓慢想起,出院的事情还没敲定。
她缩在窗户边的椅子上发着愣,这些晚上陪护都不在,都是顾渝白陪着她,于是这人一走,便只剩下她一个。
每一晚例行的"睡前故事"自然也是没有了,她洗漱过后躺在床上,病房十分安静,这种安静很可怕,让她想起韩潜,几个小时之前在街边,她和他有过非常短暂的对视。
她甚至没来得及看清他表情,隔了那么远的距离,她被顾渝白抱在怀里。
她在床边,身体缩了一团,阖上眼又想起曾经那些在他怀里的夜晚,但并没有什么流泪的冲动,也许是眼泪已经流干了,也许是麻木,只是一点一点地想起很多和他在一起的时候。
顾渝白在深夜折回病房,带着一身的烟气,他动作很轻很慢,尽管如此,郁久安在黑暗中睁着眼看他。"你怎么回来了?"
他顿时明白过来,"又失眠?"
她没说话。
顾渝白忽然笑了,笑的无奈,"没我的睡前故事不行是吧。"
她也笑了,"你那是讲故事?你那是上课,我上学的时候一上课也睡的特别好。"
顾渝白笑着在病床旁边坐下来。
两个人好像都将几个小时之前的不快给忘了,顾渝白叹了口气,"没念多少书还一口歪理……我说不过你,反正你现在别想乱七八糟的,也别躲着我,我就想给你治病,真拿我当朋友就别拦着我。"
郁久安不知道为什么这会儿反而有点想哭。"治病还要花你的钱。"
"反正你得还。"他想,迂回一点也无妨,将人困在他公司也好,以后还有很长时间,可以不用太着急,他其实最怕的就是她会因此而避着他,又补充了一句,"你现在已经欠我不少钱,出院就得去我那里工作。"
郁久安:"……"
她说:"那让我明天就出院,去上班吧。"
他皱眉,没来得及说话,她声调放软,"求你了……在病房很闷的,反正就算出院了,等我例假结束了还是可以来做检查的。"
他想了想,"行吧,明天出院,先住我那里去,回头再来做检查。"
郁久安其实不想住他那里,但她知道自己反对注定无效,于是不做无用功,乖乖地点了头。
顾渝白对此很受用,满意地说:"很晚了,你不能熬夜。睡吧,今晚给你讲市场通胀和汇率变化对固定投资的影响……"
郁久安哭笑不得。
顾渝白总是能很快进入状态,她听着他口中大堆的术语意识逐渐迷糊,朦朦胧胧中想,他这样的人,也许也不会受伤的吧。
也许被拒绝也不会很难过,他很理智,可能就连感情都是把控过风险收放自如的。
不像她,也不像韩潜……
他们是亡命之徒,她一直在寻找的其实是同类,这种感觉只有韩潜能给,同样被这个世界遗弃和遗忘,他们短暂相拥的时刻,只是在寒冷的世界里相互取暖。
翌日,她在出院之前就看到了丁妍的长微博。
顾渝白自然也看到了,但没有和她讨论这个,他抽着空过来给她办的出院,接她回房子里,然后又去公司忙。
她将长微博来回反复看了几回,又看下面的评论。
网友里面有看热闹的,但也有人分析的相当专业,指出苏梓案子中的疑点,她越看心越沉。
她不知道丁妍这是为了给自己开脱,还是确有其事。如果是真的,那苏梓的死比她和韩潜想象的都更复杂。
顾渝白晚上回来才和她聊起这个,"按照丁妍的说法,放苏梓出来的人才是最重要的嫌疑人,警方肯定也知道,但是刻意让丁妍隐瞒线索,误导所有人以为苏梓是被同学欺负才跳楼,起初警方和校方还有让丁妍认罪的打算,这件事可能要复杂得多,大概是有什么牵扯到警方和校方的利益了,不然他们不会这么做。"
郁久安想了会儿,犹豫着道:"那时候,韩家可能对宁阳县派出所施压了。"
顾渝白坐在沙发上点烟,闻言拧眉,"施压?"
"和韩瑾修有点儿关系……"她想了想还是有所保留道:"韩瑾修和苏梓认识的,想为苏梓讨公道,所以韩家当时要和宁阳县派出所要个说法,丁妍为了自保做伪证也是有可能的,就是学校那边……"
顾渝白慢慢抽着烟,想了想,"丁妍是自保,警方是迫于韩家施压,学校明显和警方同一阵线,学校的立场会这样肯定有原因的,你是那个替罪羊……你单亲,没有背景,也没有丁妍的家世……"
他心口发沉,"你被当做替罪羊也不是偶然。"
郁久安攥着手机,脑子乱糟糟的,她没法和顾渝白说,她这会儿,最担心的是韩瑾修。
韩瑾修一定也看到这些消息了,苏梓的死另有隐情,他作为苏梓的哥哥怎么可能这么稀里糊涂让事情过去。
但她没担心很久,第二天,韩瑾修召开新闻发布会的视频就在网上传开。
韩瑾修为人一直低调,会主动而张扬地做这种事是头一回,她看着手机里的视频,眼泪竟涌了出来。
丁妍说,要是妹妹怎么早不见韩潜给她出头呢。
他对着所有人说,苏梓是他妹妹。
他说会追究到底,查出害死苏梓的真凶,他那样一个高傲不羁的人,他对着镜头鞠躬,他说希望大家可以最后关心苏梓一回。
她在顾渝白办公室的休息室里看这段视频,反复几回,最后抱着手机靠着沙发笑着流泪。
顾渝白忙过早上的事儿之后去休息室,见她双眼红肿。还吓了一条,"怎么了?"
她给顾渝白看那段视频,顾渝白看完沉默了。
他一直没有寻根究底问过郁久安和韩瑾修之间的事情,从前是他不愿意触及,可现在,韩瑾修公布自己和苏梓的关系,一切细枝末节的线索逐渐联结,他恍然察觉,韩瑾修和郁久安之间的羁绊,似乎并非旁人可以插足。
苏梓的死是他们一同经历的,那是一场灾难,不在其中的人不会了解。郁久安一直背负在肩头的罪,和韩瑾修有脱不开的关系。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但见郁久安虽眼角有泪痕,唇角却带笑,他不由得困惑,"笑什么?"
她沉默几秒,说:"你知道吗,他以前的名字叫做韩潜。"
顾渝白微怔。
"你不知道,谁也不知道……他其实一直很想告诉所有人,他是苏梓的哥哥……"
她眼底有泪光闪烁,"现在,他终于说出来了。"
她低下头。眼泪又滴落在手机屏幕上,"他终于说出来了。"
……
丁妍在看到视频之后第一反应就是联系韩瑾修。
自然是联系不到的,韩瑾修的手机处于占线状态,她连续打了几回,最后耐不住性子地想要去找韩瑾修之际,经纪人率先找上门来。
韩瑾修已经在发布会上公然宣布要起诉丁妍,经纪人是拿着经纪公司的合同来找丁妍的,以她损害公司形象为名,提出解约。
丁妍无法接受公司会在这个她最困难的时候和她提出解约,她不愿意,经纪人将合同留下便走,甩她一句。"多大的年龄了?你不会以为这世上的人都有义务帮着你吧,公司签你是为了赚钱,不是为了给你收拾烂摊子,你要是真被起诉进了局子,还要赔钱去捞你,对手是韩先生,那种人狠起来就连自己家的集团企业都能毁,你以为你赖在公司不走就有用?你是想拖垮整个公司?"
经纪人走了,解约协议还在桌上,丁妍陷入恐慌,再次给韩瑾修打电话,那端终于接通。
但并不说话,男人极有耐心地等着,她只能示弱:"韩先生……您……您是韩潜?"
那端男人没有回答,而是说:"打电话什么事。"
"我……我都能坦白的,我什么都会说的,我知道的我都会告诉您,您放过我好不好?"
韩瑾修说:"等着吧,有人会去接你。"
韩瑾修挂断电话,交代徐杰派人去接丁妍,徐杰点头应下,又问:"您发布会上说的话已经被推上热点了,那些在社交平台带节奏炒话题的黑帽还继续吗?"
韩瑾修眼眸微微眯了眯:"继续,放机灵点儿,现在丁妍不是目标,宁阳县派出所和宁阳二中才是,要逼到他们坐不住把证据交出来才行。"
徐杰又问:"也有人提到郁久安……事情继续发酵可能还会有人提她。"
韩瑾修手摸到烟,默了几秒,"让黑帽注意拦截,尽量不要扯上她了。"
苏梓的案子有特殊性,已经过去八年,想要借助外力调查的难度很大,知情人凑不起来,证据残缺不齐,宁阳县警局和宁阳二中明显是心里有数的,卷宗里漏洞百出还遗漏了很多线索,这些东西从哪里丢掉就只能从哪里找。
徐杰建议过单独抓当年所有的涉案人来审问,但被韩瑾修否决,一来动作太大不好收场,二来这是苏梓的事情,他不想用那种方式。
他用了最高调最张扬的方式来追寻真相,不惜放低姿态,他想让全世界知道苏梓这个人,知道她所经历的不公的一切,那些言语不论是关切也好同情也好,甚至怜悯,至少都还算是善意的,这是苏梓最需要的。
多年以来,苏梓只存在于他的心里回忆里,这是唯一也是最后的一次机会,让她短暂的生命还能在这个世界留下一点点痕迹,让她不是这样孤独而了无声息地消失。
他也想告诉全世界,苏梓是他的妹妹,他没能做个好哥哥,保护好她,但他会为她讨回公道,不惜一切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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