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重这一番打坐,直到太阳初升才睁开了眼睛。只觉胸腹间气息激荡,浑身充满了力量。
忍不住一声长啸,秦重纵身而起,凌空一个旋身,轻飘飘的落在地上。双脚阴阳相合,舒展身姿演练起了太极拳。一招一式如行云流水,连绵而不绝。动静之间,气息鼓荡含而不发。
上一世,秦重就曾苦练过太极,有着一定的造诣。而今施展出来,更加意念圆融,掤、捋、挤、按、采、挒、肘、靠,太极八法得心应手,宛如水到渠成。收势站定,缓缓吐出一口气。
“好,好,好。”白衣老道微笑点头,连道三个好字,可见心中欢喜。
“多谢道长成全。”秦重抬眼看见老道,连忙上前躬身行礼。
昨夜那颗丹药非同寻常,不过半夜打坐,身上伤势不仅尽祛,更加气息顺畅,劲力圆满。秦重知道,这是丹药之功。然而,这还不是最关键的,那一段口诀,才真的是万金难求。
秦重修习过太极拳,但是苦练多年,却仍有劲不达意之感。后世的太极拳,也有吐纳导引之术,然而却极为晦涩,也不是普通人能习得。即便习得,也是不得要领,总觉的少了点什么。
但老道的一段口诀,却如醍醐灌顶一般,引导着气息冲开经络关窍,令任督二脉圆融一体。打个比方,就像一支军队有了将军的指挥,令旗所指,挡着披靡。太极拳也一样,如同有了灵魂。
“先莫要谢我,老道有一困惑,还请小友相告。”老道笑眯眯的说道。
“道长请问。”秦重心里,其实已猜到老道因何困惑。
“请问小友,何处习得太初拳法?”老道盯着秦重的眼睛,目光灼灼如电。
“我方才演练的,是太初拳法么?”秦重问道。
“拳架虽略有不同,但拳意无错,正是太初拳法。”老道言之凿凿。
秦重心中恍然,太极拳原来叫做太初神拳,而且在宋代就已经出现。后世的太极拳,经过了千年磨砺,无数高手修习发扬,已和最初的拳法有了一些差别,但是拳意却完整的继承了下来。
“说来道长可能不信,我也不知这拳法何来。”秦重对此,早已想好了说辞。
“哦?为何这么说?”老道并不着急,慢慢的问道。
“前段日子,小子被雷劈了。待醒过来,脑子里莫名就有了这路拳法。”
“你还被雷劈过?为何被雷劈了?”突地,小禾蹦了过来,一脸诧异的望着秦重。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老道心中恍然,秦重被雷劈之事,在沙苑监和大荔县名声远扬,可谓是无人不知的趣事,老道自然也听人说过。被雷劈而不死,反多了许多记忆,唯有神迹才能解释原因吧?
“嘿嘿。”秦重嘿嘿一声怪笑,冲小禾说道,“你最好还是不要知道。”
“为何?”小禾一皱眉,秦重这话,更引起了她的好奇。
“没有为何,反正你不能知道。”秦重无法解释,总不能直说,老子一泡尿,滋了魁星一身吧?
“为何啊?”小禾恼了,缠着秦重不依不饶,非得知道原因不可。
“且随我来。”老道沉吟半晌,忽然说道。
闻听老道说话,小禾脸上红红的有些不好意思,暂时放开了秦重。其实,她自己都说不清,自己这两日到底是怎么回事,总想纠缠着秦重,听他说话。打打闹闹,只是为遮掩女子的羞涩罢了。
秦重随着老道,径直往林子深处走去。心里面,却也在猜测着老道的身份。按照老道所说,他们第一次交集是在大荔县的牢房里。既然如此高强的武功,又怎会被人捉进牢里?
既然身陷囹圄不得自由,却时隔不久,两人又在龙阳镇外遇到,岂不古怪?他为何身陷大牢?又是如何脱困?他找上自己暗中一路跟随,又是为了什么呢?若说无所图,那不是有病么?
秦重一脑门的问号,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只觉老道身上充满了神秘。
走了没有多远,老道停下了脚步,转身望着秦重。
“你一定很想知道,老道是什么人,对么?”
“道长仙风道骨,神华内敛,想必是神仙一流人物。”秦重抱拳说道。
“呵呵。”老道呵呵而笑,对秦重的吹捧不甚在意。“老道虽也修道,但不是道门中人。”老道说着,又转身往前走去。秦重没有明白老道何意,却也没有接话,跟在老道身后默默行走。
这处林子野生野长,枝丫丛生,根本无路可走。脚下积了厚厚的落叶,踩上去软绵绵的沙沙直响。
“你可知,何为气数?”老道没有回头,出声问道。
“气数?”秦重登时脑子一懵,不知如何回答。气数一词,听到的多了,常常有说某某气数已尽,如论如何折腾也是无力回天。更有说某朝某代气数已尽,即便是岳飞、于谦这样的猛人,也挡不住国祚崩塌。
“民心即是气数。”老道没等秦重回答,自己说出了答案。“正所谓,得民心者得天下,失民心者失天下。煌煌一朝,得势而起,失势而终。因此朝代更迭,非人力所能挽回矣。”
“民心即是气数?”秦重琢磨着这句话,倒是比什么皇权神授之说,解释的更加实在。
“如今大宋看似繁华,实则恶病缠身,积重难返。”老道无喜无悲,接着说道,“庙堂之上尔虞我诈,蝇营狗苟只为自家算计,谁管百姓死活?文人墨客风花雪月,可能挡得住铁马金戈?”
“啊?”秦重大瞪双眼,不知如何接话。这该是愤青呢?还是清醒人?
以秦重之见,老道所说不差,后世史书之上多有记载。暂不提民间疾苦,此时的朝廷,冗费,冗兵,冗官,就像是三座沉重的大山,压的整个大宋抬不起头来。
按宋制,官员致仕或死亡,子孙可荫补,代代相承。以致有官无职者十常八九,俸禄则照支。又有“任子”之制。每逢郊祀大典,朝廷大小官员,均恩荫及子。
至如今,内外官员已增至一万七千余员,至于候补官员更不知其数。这都是趴在大宋身上吸血的蚂蟥。但是很无奈,想裁撤却裁不得。稍有风声,一众官员士大夫的口水,能把朝堂淹没。
冗兵更裁不得。禁军八十万,厢军四十万,养兵的费用几占全国赋税十之七八。
不论禁军、厢兵都是“生于无事,而饱于衣食”的状态。
据闻京城禁军习于嬉游,骑兵不能披甲上马,甚至领粮时还要雇人挑负;至于厢兵,则只能从事杂役而不知兵事。大宋养兵百万,却尽是不堪战的老爷兵。一旦裁撤引发动荡,更是大宋不能承受之重。
更甚至,如今边关战事将起,一大笔军费何来?只能从百姓身上榨出来。
“大宋气数尽矣。”老道叹息一声,微微闭上了眼睛。
或许吧?秦重心中暗道。后世的他自然知道历史,如今万里江山,看似繁华,却也不过几十年光景,就会沦入异族之手。朝堂南迁,北宋灭亡。世家大族不缺活路,谁坐朝堂接着拜谁。
可怜的是贫苦小民,遭受残酷兵祸,落得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据史料记载,靖康之变后大宋惨遭洗劫,黄河之北十室九空千里无鸡鸣,汉人几被杀绝。仅是掳走的各类工匠,就超过十万人。
堂堂华夏,不幸沦入异族之手,这是汉民族之殇。
但是秦重心中非常诧异,不知道老道和自己说这些作甚?我只是去一趟边关,救回自己的老爹而已,怎么竟莫名说起了大宋气数?难不成一个穿越客,还真是气运之子,可以挽狂澜于既倒?
“然,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而遁去为一。”老道口气一转,眼睛紧紧的盯着秦重说道,“所谓上天有好生之德,穷尽之途总会留下一线生机。而你小秦重,就是那个未知的变数。”
“我?”秦重一下张大了嘴巴,指着自己的鼻子,不知该惊还是该喜。
“老道习《易》甲子有余,深有所得,观人命途不差七八。”老道摇头说道,“然汝之命途,老道多次起课却观之不清,只觉迷雾重重不入天机。但是命星如炬,竟耀于紫薇星垣。”
说实话秦重没听懂,但心中隐约感觉,又似是很厉害的样子。热切的望着老道,等他解惑。“命星入紫薇,贵不可言啊。”老道眼神凌厉起来,接着说道,“若非王侯将相之种,必是擎天霸主之身。”
这番话,震的秦重外焦里嫩,眼睛一个劲的眨巴眨巴,愣是回不过神儿来。
脑海里浮现的,不是什么钟鼓馔玉大富大贵,而是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正满脸正义的望着自己。耳边回荡着一句经典的台词,“少年,老夫看你骨骼清奇,乃百年难遇之练武奇才。”
此时的秦重,很想说,“我靠。”这说辞也太雷同了吧?
老道自然看不透秦重心里的话,犹自说道,“老道虽寻到你,却也不知是对是错。”既是变数,当然存在两种可能,或许是好,或许是错。然而,这却是唯一的变数,老道欲救宋,没有旁的选择。
“何为对?何为错?”秦重理解老道的话意,但是不以为然,遂开口问道。
“自然救宋为对,害宋为错。”老道沉声说道。
“道长世外高人,可知朝堂衮衮诸公,如何想?”秦重微笑着问道。
“如何想?”老道闻听精神一振,遂问道。
“旧国崩塌干我何事?大不了,换个主子接着拜,富贵依旧也。”秦重的话狂傲不羁,透着深深的不屑。
“若是外族入侵,毁我华夏衣冠,又将如何处之?”老道神色一肃。
“远有中行说、张宾之流,引外族入侵华夏,近有石敬瑭、张元之辈卖祖求荣。”秦重心道,后世千年也不乏汉奸频出,在他们的心里,哪有国家大义?所行所为,皆是追逐私利。
“难道堂堂华夏数千年,就没有忠义死节之士?”老道也激动起来,胡子一翘一翘的。
“当然有。”秦重抱拳冲天一举,铿锵说道,“上国中华,忠义辈出。”
“这还差不多。”老道被气着了,若不是秦重转的快,估计得一掌拍飞了他。
“然则,忠义几多好下场?”秦重梗着脖子,与老道对视。
“嗯?”老道一下被噎的说不出话,悻悻的瞪着秦重。数十年淡漠心境,从不为外事所扰。哪知今日,被秦重三言两语崩的粉碎,隐隐带上了火气。若是相熟之人看到,定然要大呼惊奇。
“纵观历史,自秦汉以来,可有哪朝超过三百年?”
“不曾。”老道摇头说道。
“纲纪败坏,贪腐成风;党争汹汹,皆为私利。这样的朝廷,道长可愿保?”
“不愿。”老道点点头,秦重所说的,不就是当今朝堂么?
“养兵不能战,养官尽颟顸。赋税沉重,民怨沸腾。这样的朝廷,可是一人一力所能挽狂澜?”
“不能。”老道睁大了眼睛,不能相信这话,竟出自一个少年之口。
“若当此时,有一新朝出世推翻旧政,令百姓安居乐业,道长可乐见?”
“这个么?”老道沉吟了一下,不得不点头说道,“自然乐见。”
“那么,何为救?何为害?”秦重铺垫完成,沉声问道。
“.........”老道沉默了下来。半晌,忽的仰天大笑了起来,心情欢愉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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