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的快要亮了。一个老太婆和一个女人互相傍偎着走在大街上。大街上的行人很少,好像只有她们两个。
她们两个默默地走着,谁也不说话。
该说的话说完了,就没有什么可说的了。而且看她们的样子,不像是喜欢说废话的人。
当她们经过一家酒楼的时候,她们停住了,抬头往上看了看。
她们看见了昏黄的烛光,从酒楼的窗户里散发出来。
但她们绝对不是看这烛光的,她们还没有那么闲,也没有那么无聊。
她们之所以停下,是因为她们感到了一股杀气。
一股浓重的杀气。
她们是江湖中人,对杀气是再熟悉不过了。
但是,今天她们所遇到的杀气,和以往不同。她们紧蹙着眉头,眼睛细密了起来,身子有些控制不住的颤抖着。
她们互相对望了一眼,都从对方眼睛里看到了恐惧,满满的恐惧。她们从来没有遇见过这么浓重的杀气。
她们觉得自己见过的世面已经不少了,可是,这样浓重的杀气,她们的确是第一次遇到。
轰然一声。
窗户破了。
一个人影飞了出来,重重地摔在坚硬的石板路面上了,将石板砸得渣滓横飞。
只见这人斜躺着,身子一动不动,脸上正戴着一副黄金面具。
黄金面具赫然坍塌下去了一大块。
老太婆唉叹了一声,摇了摇头,对女人说,金无边死了。
女人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嗯了一声,说的确是死了。
老太婆问她,我不在的这么多年,金无边有没有照顾过你。
女人冷笑一声,说他如果照顾我的话,我还会去青楼卖么。
老太婆哦了一声,脸上的惋惜之情不见了,起了恼怒之色,对着地上的身体狠狠地啐了一口。
女人说,我第一天到青楼的时候,这金无边就带着金子来找我了,我当时很高兴,以为他是来赎走我的,原来不是,他是来买我的第一次的。
老太婆气得呜呜哇啦地大叫起来,抬起脚就要往尸体上跺,但却被女人给拦住了。女人说,你踹他也不怕脏了自己的脚么。
老太婆点了点头,说有道理,这种人踹了他也是脏了自己。
于是,她们又搀扶在一起,开始继续往前走去。
她们觉得自己都是老江湖了。
可是,今天她们看走了眼。
金无边没有死。
他呻吟了出来,身子扭曲着,看起来很痛苦的样子。
他高伸着双手,嘶声大喊着,希望有人来救救他。
老太婆和女人还没有走远,她们再次停住了身子,缓缓地转过身子来。
她们听到了一种凄惨的呼救声。
她们动容不已。
老太婆对女人说,闺女,你可以报仇了。
女人点着头,双眼发着光,激动得脸上的肌肉一颤一颤的。
有时候,喊救命呼来的并不一定是来救命的,而是来要命的。
人在倒霉的时候,通常都会连接着倒霉。
譬如金无边。
金无边看见了两张熟悉的脸,眼皮子跳动不止。
他宁愿自己瞎了,也不愿意看到这两张脸。
老太婆说,金无边,你没良心啊,今个儿遭到报应了吧。
金无边没有说话,只是缓慢地眨动了一下眼皮子。
女人说,世界上只有两样东西只有一次,那就是女人的贞洁和人的生命。之前,你夺走了我的贞洁,现在,我要夺走你的生命,这算是很公平的。
老太婆点了点头,说起码我认为是再公平不过的。
金无边的眼睛流下了眼泪。
不知道是什么眼泪,或许是悔恨的眼泪,抑或是恐惧的眼泪。
但不管怎么说,他对这个世界充满了恋恋不舍,不然,临死了他不会流泪。
可是,流眼泪有用吗?
老太婆手上挚出了一把锄头,她把锄头递给了女人。
女人握着锄头,内心感慨万千,别的锄头是用来锄草的,而这把锄头既锄草,也锄人头。她好长时间没有用过这把锄头了。
都以为金无边要死了的时候,但他好像又死不了了。
因为过来了一个人。
这个人看起来很寂寞,走得很缓慢。
但一眨眼间,他就来到了女人和老太婆身边。
三个人都认识他。
还联手对付过他。
他就是拥有虎魄和龙珠的衡子轩。
衡子轩轻声问了一句,你们在干什么呢。
老太婆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脸上充满了警惕和紧张。
倒是女人显得放松不少,她微微一笑,说我正要杀人,正好你来了,你和我娘一起看场好戏吧。
衡子轩呵呵一笑,杀人有什么好看的,很无趣。
女人一愣,问道,那什么才不是无趣的。
衡子轩说,救人不是无趣的。
女人呆住了。
老太婆浑身哆嗦着,眼睛里充满了无奈和怨毒。
她在盯着衡子轩的腰部。
其实上,她不害怕衡子轩,一点儿也都不害怕,她害怕的是在他腰上挂着的乾坤袋,非常的害怕。
就像一个人住过监狱一样,就会对监狱产生恐惧和抵触。
虽然进入乾坤袋中并死不了,但那种生活却生不如死。
老太婆对女人劝道,他要救人,我们也没有办法,不要阻碍人家了,我们走吧,把仇恨放下才是正确的做法。
衡子轩笑了,笑得很满意,用一种赞扬的目光看着老太婆。
老太婆对衡子轩勉强一笑,脸上比哭还难看。
衡子轩说,人老了,明白的就多了。
老太婆点点头,说是呀。
衡子轩问,什么比命更重要。
老太婆沉默了一下,说自由比命更重要。
衡子轩又笑了,笑得比之前更加满意了。
老太婆和女人走了,走的很快,好像家里有急事似的。
衡子轩蹲了下来,将金无边脸上的面具掀开了。
金无边的鼻子碎掉了。
衡子轩说,霸王餐好吃吗。
金无边苦笑道,一点儿都不好吃。
衡子轩说,以后找机会再吃霸王餐。
金无边一听,眼睛兀然暴瞪起来,口中发出呜咽之声,使劲摇着头,说就是打死我,我也不吃霸王餐了。
衡子轩笑问,为什么。
金无边说,我没那种福气,这是我第一次吃霸王餐,就被人给打成这个样子了。
衡子轩哂然一笑,站了起来,转过身要走。
金无边却声音急促的喊住了他。
衡子轩又扭过身来,问怎么了。
金无边说,我想跟你告个别。
衡子轩哦了一声。
他看到金无边印堂发黑,脸色苍白,嘴唇无色,像个将死之人。
金无边说,我要死了。
衡子轩一惊,问真的要死了?
金无边说,别看我只是被打碎了鼻子,其实我的身体内部已经被打碎了。
衡子轩说你可以调息治疗啊。
金无边凄惨无力地笑了一笑,说不行的,我的内丹被震碎了。
衡子轩不说话了,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觉得鼻子有些酸楚,险些掉下泪来。
金无边说,我死了,把我埋在海边,好吗。
衡子轩没有说话,只是垂头沉默着。
时间过去了好久,再没有人说话。
金无边死了。
死的时候,他的手中紧紧地攥着黄金面具。
都怪他太相信这个面具了。
但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有什么办法。
衡子轩抱着金无边的尸体,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走着。
他不知道该去向何处,他不知道大海在哪里。
天大亮了。
阳光照射下来,照在金无边脸上的黄金面具上。
黄金面具似乎更黄了,晃得璀璨,黄得耀眼。
不知道走了多长时间。
天到了下午,衡子轩感到饿了。
他进了一家饭店。
这次,不用他吩咐,店小二就把饭菜和酒端上来了。
最好的菜,最好的酒。
他盯着店小二,说我可没钱。
店小二说你开什么玩笑。说着,指了指金无边脸上的黄金面具。
衡子轩笑了,笑得有一种说不出讥诮。
他吃了很多,把所有的饭菜都吃完了,他不想浪费。
他把酒也喝完了,喝得一滴不剩。
他站了起来,准备走。
店小二拦住了他,说客官您还没给钱呢。
衡子轩哦了一声,随手把金无边脸上的黄金面具摘了下来,朝店小二扔过去。
店小二脸上乐开了花,两只手去接黄金面具。
店小二死了。
是被黄金面具砸死的。
衡子轩有些意外,他没想到黄金面具竟然是这么沉重,他一点儿也没有感觉出来。
他真的不是故意的。
他的心里充满了内疚。
但店家却认为他是故意的,也根本看不到他心中的内疚。
衡子轩在凳子上坐着,问店家想怎么办。
店家说赔钱吧,一万两银子。
衡子轩说没有一万两银子,连一两银子都没有。
店家看了看店小二尸体上的黄金面具,只见黄金面具已经把店小二的胸膛给压扁了,沉浸在模糊血肉里,不禁皱了皱眉头,说这黄金是真的假的,有多少斤。
衡子轩说我也不知道这黄金是真的还是假的,也不知道有多少斤。
店家说,这黄金你给不给。
衡子轩点了点头,说给。
店家说那好,你走吧,没你的事儿了。说罢,他挥了挥手。
衡子轩走了,走得很快,好像要急着上厕所似的。
店家哈哈大笑起来,说自己要发大财了。他派两个伙计,将店小二的尸体清理出去,把黄金面具给洗干净。
尸体好清理,可面对黄金面具,俩伙计就犯难了。
因为他们抬不动黄金面具。
店家快喜疯了,喊了他们眼中代表着力大无穷的厨师来,不指望他将黄金面具拿起来,能搬得动也好哇。
厨师太争强好胜,把胳膊给挣断了,也没有将黄金面具给挪动半分。
店家觉得这店小二死得值了,被这般沉重无比的金子给砸死,能不值么。
他觉得这黄金面具价值连城,每天派人守护着。
半年过去了,黄金面具还在那儿安置着,真是太安稳了,从来没有被挪动过。店家早就高兴不起来了,每天绞尽脑汁想着怎么处理这块金疙瘩,逐渐把生意给黄了。
半年来,衡子轩始终没有丢弃掉金无边的尸体,一直带在身旁,纵然尸体在不停地发臭腐烂着。
他的倔脾气上来了,就不信找不到大海。
他还就偏偏要把金无边给埋葬在海边上。
在金无边死后的第七个月,衡子轩终于来到了海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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