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围的第二十五天,武陵城原本气势恢宏的大门,已经被战火熏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顾蓁于清晨敌军再次展开进攻前,登上城墙。
昨日的战场已经清理过,但是连日来积聚的血水却是怎么也洗刷不掉。痕迹或深或浅,顾蓁感觉每一脚,都能踩上数名战士的血。
“王妃。”萧充近些时日一直寸步不离地保护在顾蓁身边,开口唤了一声之后,沉默了许久。
“说。”
“若是敌军再次进攻,”萧充顿了顿,“武陵城撑不过今晚。”
“而且城池四面被围,退无可退。”顾蓁帮他把话补充完整。
从武陵城被围的第一天开始,最终结果已经有定论。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援军到来,解救武陵城于水火;另一个,则是城破。
但是到如今还没有援军的消息,萧乘和葛怀毅显然是被陈珖缠住了。就算身在主营的萧穆已经接到了这里的消息,恐怕也只有插上翅膀才能赶得及。
不过顾蓁几乎能断定,城破之后她被俘的几率大一些。就算陈珖是个半傻,也应当明白活着的她要比她的尸体更有价值。退一步言之,起码她短时间之内不会有性命之忧,陈珖一定会从萧穆手中获得让他满意的利益之后,才会考虑对她的处置。
但是除了陈珖,顾际棠应当也有一定的话语权。落在他手中,顾蓁觉得自己能活的几率不大。
“王妃,”萧充再次开口道:“今晚若是城破,属下可以趁乱护送您离开。
有离芷的迷香相助,属下必定护您安全离去。”
“离开武陵,返回古梁,然后再转头杀回来。”顾蓁道:“对吗?”
萧充点头:“王妃是整个梁地的希望,绝对不能有事。”
萧穆对于顾蓁的看重,外界传言只占分毫。和顾蓁形影不离的离芷以及近身护卫的萧穆,才看的清楚。
毁了顾蓁,无疑便是毁了萧穆,毁了淮南王府的功业,毁了整个梁地。
“可是你想过没有,”顾蓁道:“若是叛军入城之后发现我逃脱了,城中数万百姓会如何?剩下的顾氏族人又会是什么下场?”
“可是……”
“我在,可保一城百姓。”顾蓁道:“我若逃,这武陵城一夜之间便会多出数以万计的亡灵。”
顾蓁不信佛,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不认同那些自称除却三千烦恼丝的秃……高僧所传播的某些观念——例如劳什子的众生平等。
在她看来,不论是往前万世还是往后万载,这世上从来都没有过以后也绝不可能有真正的众生平等。
即使有一日,芸芸众生心中已经没有贵贱之分,所受到的待遇却永远会存在差别。
在她看来,谁对这个世界的意义更大,谁的价值就更高。
倘若真的众生平等了,岂不是贩夫走卒和一国领主平起平坐,更甚之飞禽走兽、花鸟虫鱼与人类不分你我,这世间还不乱了套?
并且,顾蓁毫不自谦的认为自己和一般百姓相比,是哪个对这世间更有意义的人。说白了,她觉得她的命比许多人的命都重要。
但是当这个“许多”聚合在一起的时候,顾蓁就不这么认为了。
总之,她不能离开武陵。
“王妃……”萧充想要再劝,却看到离芷无声地摇头。
“属下的使命便是护王妃周全,”萧充抱拳跪地,“必当竭力,死而后已。”
“你先起来,”顾蓁示意离芷亲自去将萧充扶起,“这不还没到最后一步呐吗?只要还活着,万事皆有可能。”
“王妃有何对策?”听见顾蓁的话,萧充和离芷同时眼含期待地看向她。
“别这么看着我,”顾蓁却道:“我不是神仙,没有能力挥手变出千军万马。若是有办法,还能在这儿发愁?”
她只不过是习惯性地不论处于任何情况下心中都能存一丝希望罢了。
“萧充,”顾蓁不理睬对方暗淡下来的目光,吩咐道:“去顾宅帮我带一个人过来。”
不想让她活的人,她自然也不想对方好过。
旭日全部升起之际,围城的叛军发动新一轮的攻势。但是跑到城下的时候,领军的将领却忽然挥手制止了即将从弓箭手手中发出的羽箭。
对面的城墙和昨日有些微的不同——城墙之上,用绳子吊着一个人。
虽然姿态狼狈,但是那人身上的行头却非一般人可有,一看就是一位非富即贵的老爷。
而且这位老爷他还认识,正是顾氏的家主,顾际棠。
他们郡守也姓顾,上次见了这位老爷似乎还行了礼。
“将军。”偏将策马跑到手臂还抬着的将领身边,疑惑他为何突然叫停。
“先停止进攻。”将领思衬片刻,发令道。
“啊?”偏将惊讶之中,忘记掩饰内心的想法。
“啊什么啊!”将领不耐烦地说道:“你没看见那城墙之上挂了是谁?那可是顾氏的家主。
速速命人去回禀郡守,问他如何处置。”
“是。”虽然还在蒙圈之中,但是军人的天职便是服从。
“他们真的停止发动进攻了,还是王妃足智多谋。”武陵城防首领郭方发自内心地称赞道。
“不过是权宜之计,”对于听起来有些怪异的夸奖,顾蓁没有花心思在上面,而是如实说道:“将顾际棠悬挂在城墙之上这一招,最多能拖住对方半日。
等他们的通讯兵回来,恐怕会继续进攻。”
“王妃不是说……”
“那些人是听了顾际棠的挑拨才叛变的对吗?”顾蓁替郭方问出他要问的问题。
“哎是。”在郭方的认知中,这顾际棠应当是一位极其厉害的人物才是。
“他是厉害。”顾蓁仿佛看透了郭方心中所想,“但是和他的命相比,城外那些人更珍惜自己的命。
武陵城一日不破,援军到来的机会就多一分。到时候,可不是顾际棠的厉害能够救得了他们了。”
“可他们不是结盟了吗?”和顾蓁相处半月,对方体恤下属、平易近人的形象已经在郭方心中立住,所以他下意识地便将自己最真实的想法表现在顾蓁面前。
“军人最终诺,最重情义誓言,郭将军想说的是这些?”顾蓁看了郭方一眼,心想这位看似粗犷狠厉的将军,心性居然如此纯真。
“是。”郭方等着顾蓁的回答。
“郭将军带领的军队,会做叛徒吗?”顾蓁不答反问。
“不会。”这一声回答斩钉截铁。
“可是已经叛变的军人,已经不能算做军人了。”顾蓁道:“对于那些人来说,更重要的变成了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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