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里一下子陷入安静,金今和武湛通过后视镜对视,他看见武湛的腮帮子绷了绷,眉头紧皱,似乎在忍耐着什么。
“路边停车。”
金今转头对唐岳道。
“不...不是,待会儿去吃晚宴啊,我都订好了。”
唐岳慌忙地在金今和唐岳之间看来看去,金今不耐烦:“你不是陪你爸见领导的么?放我下来。”
唐岳刚刚撒的谎变成了现在砸自己的石头,他只好十分不情愿地停了车,金今拉开门下车,前面皮卡的司机看到这辆车停了也把车停下来等他们。
金今下了车后一车人转过头看他,除了还在生闷气脸色发青的武湛。
“今天谢谢你们。”
金今转过身打算往回走,刚走了一步停下,然后开口。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穆椋,他把目光从手机上移开,缓缓看向金今。金今有些腼腆、不好意思、苦涩地笑了下:“我回去了。”
然后转过身往西山公馆的方向走,唐岳的车停在马路中间,久久没有开动,那晃眼的白色车牌和独特的车身装饰让所有车看到它便敬而远之,交警转过头假装看不见,车里的人都沉默着,唐岳是第一个淌眼泪的,把手从方向盘上拿来抹了一把脸,金今那句:“谢谢”几乎拿了把枪对着他的心脏开了一枪,一颗心脏已经稀巴烂了,金今最后那个他从未见过的笑容又在那颗心上泼上一捧苦涩的柠檬水。
他在这一刻看到了金今同他们之间那厚如城墙的距离,他们趴在城墙上想要拉住那边的金今,金今不愿意过来,他们告诉他你过来了就好了,我们还像以前那样,金今一直拒绝,唐岳只觉得是金今的性格作祟,但他愿意惯着金今。
现在他知道了,城墙那边的金今,脚上戴着镣铐,身底下有火焰在燃烧,他不是不想过来,他很痛苦,却还要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地应付他们这一群根本看不见那些酷刑的人。
他刚刚那句“谢”,那个笑,不是生分、也不是求救,而是他累了。
你拉他一次,他难过一次。
”开车吧。”
金今已经走出去快两百米,穆椋率先开口,表情淡漠。唐岳深吸一口气,重新发动车子,一车的气氛古怪而沉闷,蒋弈痕缩着肩膀一抽一抽,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在哭。
“以后别经常去烦他了。”
唐岳开口,蒋弈痕还在抽抽嗒嗒,武湛皱眉看向蒋弈痕,唐岳等了眼武湛:“说得就是你,你特么就不能换个人惦记?非得他?”
武湛目光阴冷:“不行。”
“你没看到他刚刚那个样子?”
唐岳心中带着火气,武湛固执地看向前方:“看到了。”
“你特么要是真为他好去搞姓戚的啊?!”
蒋弈痕抬起头冲武湛吼,武湛被围攻,他开口:“停车。”
这回唐岳很爽快地停车,武湛迅速下车上了前面自己的皮卡,坐上副驾驶的时候眼底划过一丝狠戾,蒋弈痕说得没错,行,去搞姓戚的。
金今走了不到一公里便给廖骏生打了电话,廖骏生出来接他,远远看到金今百无聊赖地蹲在路边,廖骏生将车停在他面前,摇下车窗喊他:“金今。”
金今抬起头看了眼廖骏生,然后侧过脸看向路的远方,嘟哝着:“现在还不太想回去。”
“带你出去玩,要不要?”
廖骏生问,金今眨巴了两下眼睛,站起来:“走吧。”
“今天是大年初一啊。”
金今趴在车窗上看沿路建筑物上的各种喜庆装饰,廖骏生嗯了一声:“不是还放烟花了么。”
“噢。”
金今似乎刚想起来。
廖骏生带着他去了B城的庙会,车开到离举办庙会地点的两条街外就开不动了,停好车两人下来走,来来往往的全是人,越往里走人越多,很快步子就不能随心所欲地迈了,只能跟着人流一小步一小步往前走。
幸好廖骏生长得高,金今一转头就能看到他,他想如果这种地方有人带小孩来的话一定缺心眼,走两步就得被挤散。
“这里有什么好玩的?”金今不解地看着周围过于喜庆嘈杂的装饰和环境。
叫卖声不绝于耳,嗡嗡地冲击着他的耳膜,周围各种各样的味道,香的臭的、甜的辣的......
廖骏生走在金今身边,低头看他微蹙的眉头:“我第一次来B城,就是来这里过的年。”
金今一愣,问他:“什么时候?”
廖骏生似乎想了一下,抬起头看庙会最中央那地标性的大“福”字,说:“十七岁,也就是...十一年前。”
廖骏生的学历止步于高中,十七岁那年家里说供不起他读书了,让他跟着廖永昌到大城市打工赚钱,廖骏生当时什么都不懂,山里小孩对自己根本没有什么规划和想法,大家说什么是什么。
他来到B城的第一份工作是后勤,给一家包吃住的餐馆洗碗洗菜,干最脏最杂的活,廖永昌也在这个餐馆,是做运输和仓库的。
一开始廖骏生的薪水是一千二,后来涨到两千,再后来涨到两千五,第一年年底的时候廖永昌却突然人间蒸发,发工资的老板夫人看着兴冲冲来拿工资的廖骏生叹了口气道:“你哥偷了餐厅里两万块钱开走一辆车,你的薪水我没办法给你了。”
廖骏生木然地从餐馆里走出来,那是个除夕,他干了一年不仅没有工资,连工作也没了。
餐厅不远处的一栋大楼上的LED屏在直播Chun晚,廖骏生走进人群和所有无家可归的人一起在冷风里将chun晚看完,散场后又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走。
除夕夜即使是B城人也很少,大家都回家过年了,往常水泄不通的路这时候空旷得可怕。凌晨的时候廖骏生走到大年初一要办庙会的地方,那时候已经有很多商贩在准备庙会了,推着车占好的位置、架起烤架、摆出各种商品......
那是一个卖豆腐脑的老人,他行动不是特别方便,还有一只眼睛看不见,要不是廖骏生眼疾手快地扶住,他的推车就翻倒在地了。廖骏生二话没说便帮老人占好位置摆好桌椅,老人看着廖骏生欲言又止,说:“我付不起你的工钱。”
廖骏生冲他摇摇头:“我想吃一碗豆腐脑。”
他十八岁还不到,从餐馆宿舍搬出来身上没有一分钱,只有廖永昌用旧了留给他的一支老式手机和一张身份证。
“你那么早就来B城了。”
金今有些惊讶地感慨,廖骏生嗯了一声,这时两人走到一个画糖画的小摊面前,那也是个老人,生意不大好的样子,廖骏生突然伸手将还想往前走的金今拉住,金今回过头,就见廖骏生盯着那个糖画摊,他好奇地走回来问:“你想买这个?”
老人看摊前站了两个年轻人,立刻介绍起来:“要买糖画吗?你们自己转这个转盘,转到哪个给你们画哪个。”
廖骏生点点头,低下头转了一下转盘,转到一匹飞驰的骏马,金今在边上笑道:“还挺准。”
那老人已经站起来开始画了,不到两分钟便把廖骏生的骏马画好拿给了他,廖骏生拿在手上没吃,别过脸看金今,眼底有些笑:“你也转一个?”
金今不太乐意,他觉得挺幼稚,但那老人也眼巴巴看着自己,金今便勉强走到那转盘面前,随意转了一下。
转盘上一共十个动物,有八个很容易转到,因为它们占据的位置大,有两个在转盘的俩角落,每个的位置只占了这个转盘的百分之五,因为那两只动物不仅难画,而且大,寓意又好,转到了就很是幸运。
一只展翅的凤凰,一条翻腾的龙。
金今转到了那条龙。
两人都愣住了,只有老人惊讶道:“小伙子运气很好啊,都快三四个月没人转到龙了,大年初一运气就这么好一年里都得走好运!”
说着老人已经舀了一勺热糖准备开始画,金今突然生硬地开口:“不要画龙。”
老人茫然地抬起头,金今面色很僵:“随便画什么,不要画龙。”
边上廖骏生声音沉稳自然,对老人道:“画一只兔子吧。”
廖骏生付了钱,将那只糖画兔子塞到金今手里:“吃吧。”
金今没几口就把那只本来应该是龙的兔子吃完了,泄愤般。糖画本来是让人舔着吃的,没有人像金今那样直接上牙嘎嘣嘎嘣咬的。
迅速吃完后金今开始牙疼了,那糖太甜,廖骏生带着他去了一个附近的咖啡厅,给他点了冰水,金今将冰块含在嘴里,一脸不高兴地看着窗外,那条龙让他想起了金厉杭,以及另外一个人,而自己在大年初一转出一条龙又是何其讽刺。
天已经开始黑了,外面亮起了各种各样的灯笼,晚上有灯会,聚到这附近的人越来越多。两人面对面坐着,谁也不说话,一直到天黑金今的情绪终于平复了下来,廖骏生看他已经开始无聊地在杯子里用吸管吹泡泡,问:“要去吃晚饭吗?”
金今很快抬起头,眼睛眯了眯,语气有些秋后算账的味道:“你刚刚为什么一直不跟我说话?”
廖骏生勾着唇:“跟你说话你会理我吗?”
金今想了想,摇头。
廖骏生眼底闪着细碎的宠,语气也特别温柔,像哄小孩子:“嗯,你不会理我、我说话甚至会让你的情绪变得更坏;所以我能做的就是陪着你,让你知道我在。”
金今目光古怪地看着廖骏生:“你哪里学的一套一套的?”
“爱情片里。”廖骏生随口掰扯,两人从咖啡厅出来朝外面走,廖骏生走在金今身边,看他表情渐渐明朗,开玩笑地问:“太肉麻了?没有效果?”
金今恶霸般撇了眼廖骏生,嘟哝了句什么。
语速很快,语气很烦的样子,廖骏生还没听清他便说完了,等廖骏生再想追问的时候金今眼疾手快地打断:“吃那家吧,走。”
然后迅速朝他选的餐厅走去,留给廖骏生一个清瘦的背影,不给他再发展这个话题的可能。
也不知道是害羞还是嫌他烦,廖骏生心想,然后身心愉悦地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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