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权家的孩子,日后一定会出人头地!”
“哈哈哈,恭喜恭喜!”
幼小的少年站在父亲身边,睁着不谙世事的大眼睛,看着各式穿着的大人们进进出出,他们手上提着大大小小的袋子,慢慢将他身后的桌子垒满。
十岁的权墨,在家族惯例的祭祀仪式上抽到了一枚好签,上面写着“公正”二字。
而后,人生仿佛已经设定好了一般,他的走向慢慢朝“公正”不断修正。
身为法务工作者的父母,为这个孩子感到骄傲。
“小墨,你又考第一了,这个周末……我们一起上哪儿玩吧?”
青梅竹马的女孩闪着灵动的双眼,有些期待又有些羞赧地问已经是初中生的权墨。
权墨手里拿着一本口袋科普书,目不转睛地看着。
“我没时间,要学习。”看都没看女孩一眼,权墨埋头往前走,却没发现女孩停在了原地,十分失落地望着他的背影。
之后,放学路上,被夕阳拉长的身影从两个变成了一个。
权墨的世界似乎只有他的知识,他的眼里容不下任何一个人。
以至于站在他身边的人,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减少。
所有人的样子都是模糊的,灰色的影子,拍拍他的肩膀便转身离去,没有回头的。
高中的权墨,彻底变成了一个人。
但权墨并不会因此感觉到寂寞,他需要汲取的知识还有很多,他的时间仿佛一直都不够。
同学、老师甚至家人,都开始觉得他的这种努力不可思议,如同一架没有感情的机器人。
权墨的父母开始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们开始限制权墨的学习时间,迫使他去做一些“没有意义”的放风行为。
权墨很听话,但他即使是坐在黄昏的公园里,脑海里翻来覆去的也都是公式和数字。
“啾啾!”
小鸟飞落长条座椅的木制椅背上,机灵地不停撇着头,像是在观察权墨一般。
权墨的思绪被打断,他头一次转动他的头,将注意力放在书本以外的地方。
也就是这一眼,权墨微微怔住。
漫天的火烧云衬着宝蓝色的天幕延伸到很远,夕阳熊熊燃烧着的橘色光辉映进少年澄澈的眼底,激荡着某种晶亮的东西。
而后,权家出事了。
权墨的父母因为涉及受贿,纷纷被判刑。
上诉,被驳回,执行期前,权墨的父亲向法官争取到回家二十四小时的机会。
他将自己关在书房里一晚上,没和权墨说一句话。
翌日,被发现自缢在书房。
警察勘察现场的时候,权墨默默站在门口,他眼中映着的景象,由悬挂着的人体直至虚无,阳光由澄亮转至昏黄。
来安慰的人,来看戏的人,一个接一个出现在权墨身边,而后再离去。
抱着他痛哭的人,对着他说着虚伪话语的人,都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
新闻出来了,报纸头条赫赫在目,“畏罪自杀”四个大字从此扣在权墨头上。
高考在即的权墨,去探望已经收监的母亲。
他面无表情地听着母亲的哭诉,母亲自始至终都在极力为她的丈夫澄清,他们没有做错任何事,但却惹上了不该惹的人。
凄厉惨绝的哭声在那之后,一直存在权墨的梦境中。
家族孤立了权墨,以他们家为耻,权墨也没有想要去挣扎什么,一个人的生活也并没有哪里不同。
有西装革履带着公文包的人来找过他,给了他一个牛皮纸袋。
之后,还有另外的人来找他,试探权墨是否知道实情。
“公正”两个字在权墨与不怀好意之人的较量中,逐渐破碎,最后变成一堆随时能被风卷走的粉末。
但权墨还是坚持了自己最初的选择,在很苛刻的条件下,他考上了心仪的学校,接受更加系统的法律教学。
还没毕业便因为学生时期一些十分出色的表现破格进入全国最好的律师所实习,更加自省的权墨最终成为一名合格的律师,富有正义感,也敢于斗争。
他最想做的事情,就是翻他父亲的案子。
然而,现实却再次残忍地证实了它的不可抗性。
权墨稍有动作,很快被当年陷害他父母的大佬察觉。
大佬的背景深不可测,统揽全局,但他也忌惮初生牛犊不怕虎,便给权墨设了一个局。
帮忙设局的人,是权墨极为信任的恩师。
权墨毫无警觉地走进了事先设计好的套子里,和恩师一边分析着最近过手案子的一些不足之处,一边陷入深渊。
律师所也助纣为虐,促成权墨代理一个注定无解的案子。
很快就出事了,但出问题的不止是案子,还有收费问题。
律所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所有的责任都推卸给了权墨,这时,有人当庭指出权墨的家庭背景,认为需要重新审查权墨的律师资格。
百口莫辩,权墨到最后一刻才如梦初醒,他心中所向往的那个词,从来就没有真正属于过他。
面临着巨大的舆论压力,也同时面临牢狱之灾,权墨踏上天台的时候,想起了他的父亲。
那个交给他牛皮纸袋的男子曾经对权墨说过,他父亲是为了保护他,所以选择的自杀。
他父亲想用死终结一切,以至于不让祸事蔓延到自己的儿子身上,但终究,还是白死了。
站上围栏,大厦顶部的风十分狂劲,一不小心就会被刮下去。
自杀的念头,有一瞬回荡在权墨的脑海里。
这时,纪融天出现了。
权墨仍旧记得,当时他眼中印着的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看起来更像需要被帮助一方的纪融天。
纪融天招揽了权墨,但并不是毫无代价地招揽。
他不仅帮权墨摆平了官司,还帮助权墨翻了他父亲的案子。
尘封数年的文件袋在关键的一庭里起到了决定性作用,对方再无余地可以狡辩,涉事者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纪融天明面上只是为权墨引见了几个人,事实上,他在背后付出了大量的人力物力。
当然,纪融天不会做赔本买卖,他正好和大佬的死对头有合作。
权墨只是凑巧出现的关键人物,可以帮助他们掰倒对方。
一蹴而就,心存感激的权墨放弃了律师的身份,心甘情愿成为纪融天的人。
这一跟,就是一整个最好的年华。
权墨其实很了解纪融天,他也可以很理智地判断出纪融天帮他只是为了帮自己。
权墨内心的“公正”已经发生了变化,但他的这种公正仅存在于纪融天身上。
那个曾经非常喜欢权墨,到现在也喜欢着权墨的青梅竹马,其实在后来找过权墨。
她搬了家,去了很远的地方,因为权墨让她伤心,乃至死心过,很长一段时间她都逼迫自己不去问询对方的消息。
她知道的时候,权墨已经不做律师了。
“你看起来,好像还是没变。”
女孩出落得楚楚动人,一颦一笑间都带着春天的温暖。
权墨看着她,可以说是第一次“看”她,心底漾起一抹很轻微的涟漪。
“你也是。”
“是吗?我感觉你从来都没有好好看过我。”女孩感慨地笑了笑,一袭长发扬到耳后,“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女孩的语气满满都是心疼,权墨转身抬手握住河岸的扶手,十分平静地回答,“还好。”
得到这种回答,女孩的眼眶瞬间红了。
她快速眨了眨眼睛,不想让权墨发现她的眼泪。
笑着掩饰自己的狼狈,女孩侧身靠在栏杆上,就如她当年问权墨一样的表情,问他,“你有心上人了吗?”
权墨眼睫微动,摇了摇头,“没有。”
“那我……”
“你该回去了。”
打断女孩的话,权墨将视线移向波光潋滟的水面。
女孩一下噤声,她眼中除了和当年一样的落寞之外,还有浓得化不开的不解。
“为什么?”
“……”权墨轻叹一声,平静地望向女孩,阳光反射在他眼底,一眼能看到底,但却无法真正看到他的内心。
“你应该许个上进的好人,能带给你正常的生活,不会让人非议……”
“我不在乎!”
女孩突然失控地打断权墨,她坚毅地死死盯着权墨,眼眶终于承受不住满溢的泪水无声滑落。
“我没有在你最需要我的时间出现,你现在也许已经习惯自己一个人。但是小墨,人不能一直活在过去,你要向前看啊!”
“你还不明白吗?”权墨脸上依旧毫无波澜,声音却变轻了许多,“我已经没有未来了。”
在那之后,女孩回到了原来的地方,站在两家人的房子前,从天明直到天黑。
而后,女孩结婚,一年后有了孩子,给权墨寄过照片。
那些照片里,还夹着一张他们两个少年时期的合影。
女孩一脸兴奋地站在权墨身边,在相机定格的瞬间,将头靠向权墨的肩膀。
“这就是走马灯吧……”身体腾空的瞬间,权墨看到了自己的一生。
这是一个并不漫长的过程,很快,他的眼中便只剩下乔晨曦半身探出栏杆,拼命地向他伸手,惊慌又焦炙地大喊的模样。
转瞬,乔晨曦的脸变成了女孩的脸,权墨嘴角不禁露出一抹笑意。
引力拉扯着他急剧往下,呼呼的风声在耳。
“啪嗒”,本就混乱的地面瞬间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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