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宗念一路无言,本来是在虚与委蛇的应付,如今连应付都觉得膈应。
徐斯明定的是间日料小馆,他似乎很喜欢所谓的网红店,来了第一件事先打卡发朋友圈,但宗念不喜欢凑热闹。何况就这么巴掌大小的门脸儿,东西却贵得出奇。
大抵是因为刚刚才领教了他的‘节俭’,当徐斯明拿着古朴而精致的菜谱点了她可能喜欢的每一样东西,价格看都不看……第一反应是惊讶,回过味儿来就是讽刺。
二百都习惯了让她付的人,突然甩开膀子花钱,说他不是令有所图估计连他自己都不信。
让她猜猜,今天他挖的什么坑?
想问房子什么时候交齐尾款?问她准备给买什么车?还是带着全家使命来问她50万现金什么时候到位?
清酒洒出来些许,从包里掏纸巾的时候不期然摸到几沓子钱,想起来了,徐宏志中午给她的11万。
“……”宗念恍然:难为他,还要出血破费。
“怎么选这里?挺贵的。”
徐斯明但笑不语,一双清润的眼睛道尽心声:为你,再贵都值。
服务员上完菜,宗念看着大半桌的冷碟糕点,“你点了很多甜的,我记得你不喜欢这些。”
徐斯明:“我喜不喜欢甜点不重要,你喜欢,我只考虑这个。”
他夹了块儿握寿司,放在宗念面前的浅青色碟子里,“不过甜的放最后吃,先吃正餐。”
粉红色的新鲜刺身她看一眼都觉得浑身痒痒。没动筷子,过敏的事儿俺也没费力重申。
“无事献殷勤……不是都说男人对女人反常,是因为男人心里有鬼?”
她眼神不见凌厉,语气也是揶揄而非质问。
徐斯明更是没有半秒钟的卡壳,伸手揉乱她头顶,“早告诉你少看那些哗众取宠的无聊视频,宣扬的都是些没营养的荒谬言论。”
伴随一声模糊了宠溺和无奈的叹气,徐斯明说:“心里没鬼,但亏欠是真的——小念,我每天见你的人都能看出来你瘦了很多,我心疼得想死。可是我能为你做什么?”
他摇了摇头:“生活已经够苦了,我能做的无非就是多给你吃点甜的。”
“……”宗念不接茬儿,累得,也是懒得,而徐斯明见状也不慌,只用无比温柔的口吻安抚道:“小念,再坚持一下,一切都会过去,不止今天,将来的每一天,我都让你甜着过。”
最美的情话出自最伤人的口,暖黄色的灯光下是无比熟悉又无比陌生的俊容。
他说要让她甜着过,殊不知她活了25年,蚀骨的疼是他给的,锥心的苦也是他给的。
宗念隔着桌子对他举杯,“别骗我。”
他面露苦笑,“小念,我不可能一辈子不骗你……结了婚之后,每年的几大节日加上各种纪念日,我总得给你制造些惊喜。
“所以小念,我真不敢承诺你言无不尽,但我可以承诺从一而终。”
宗念弯唇一笑,“好。”
徐斯明自认对宗念这个人了若指掌,所以自动将那一抹不大常见的笑归类为娇羞。
关键是,宗念今天难得的妆容精致,刚刚仰首喝酒的侧颜能让任何一个男人意乱情迷。
心里真的惋惜:要说宗念这个人,长相身材都没得挑,带出去特别给男人长脸;学历也配得上他。
主要她人还傻,本想着杉北木业那么大的盘子,他爸还能霸占几年,将来肯定交由女婿接管。
怪只怪天不遂人愿,她爸死了,她头顶上还有她叔和她舅两只老狐狸在鲸吞蚕食,等轮到他这儿,黄花菜都凉了。
可惜了,可惜了……
思及此,徐斯明对于那些唾手可得的财富更加心安理得:毕竟他真的喜欢过她这个人,陪伴过,欢笑过,他付出过真情,付出过青春,那些……就当做是她送给他的临别馈赠吧。从此两不相欠,各自清欢。
徐斯明兀自沉浸于那些美好愿景中,自然看不到她眸子早就裹上了一层剔透冰壳。
宗念一口咬了半块儿如善哉,东西糊在嘴里又腻又堵,她又喝了杯酒才勉强咽下去。暗道这家店真的太一般,甜点腻人,酒味也不纯,就连周围古朴的装潢和摆设也处处透着东施效颦的违和感。
她后知后觉的想到,也许最大的问题不在这家店本身,而是出在同桌而食的那个人。
宗念无意瞥见徐斯明唇边那抹笑,一刹那的慌神。
不为别的,是直到这一刻她才终于看清了自己。
都说喜欢一个人很简单,看他笑,自己就跟着高兴。可此时当她看到徐斯明眼中那万事尽在掌握的自得,和清润中笑容中隐现的骄傲,她的第一反应就是毁灭。
她想彻底的毁掉这个人,这个她爱了很多年,也被当成傻子糊弄了很多年的男人。
原来,她并不如她所认为的那般柔顺,她骨子里潜藏的是一股狠。又或许她并不如她以为那般爱他如命,只是寂寞惯了的人,被灌输了诗画般美好的未来,他亲手勾画的蓝图里有爱情有亲情,她向往,且无比憧憬……
一只很漂亮的手在她眼前晃,徐斯明问她为什么走神。
“累的。”她说。
她盯着他的瞳孔又问:“你呢,累吗?”
徐斯明以为她的‘累’指的还是医院伺候他妈和他弟,顺势安抚:“我不累,你也要注意休息,现在每天有月嫂和护工照顾,我妈白天睡觉的时候,你也记得抓及时间到客厅沙发眯一会儿,等他们醒了你再起来,要劳逸结合,你累坏了心疼的还是我,知不知道?”
“……嗯。”
宗念忽然有点好奇:徐斯明对他妈是真孝顺,他父母是真的以他为荣,但那俩人为了弟弟冲徐斯明讨钱讨房子也是事实,所以他对这个弟弟究竟抱着怎样一种心态?
话题自然过渡到医院,当他状似无意的提起11万,沈念并不意外——曾真心了解过、迁就过、甚至想过要共度一生的男人,一旦摘掉滤镜,他的一些逻辑和反应她甚至可以预测。
比如当她把手里的杯子重重砸在桌上,无比失望的眼神望着他:“所以,这顿饭根本不是什么心疼补偿,你是带着使命来的,全程都是为了把钱要回去在抛砖引玉?!”
这动静势必引得临近几桌侧目,徐斯明心比天高的一个人,第一个动作就是转头看四周,觉得丢面子。
而当她连钱带包摔在地上,起身就往外走,他一定会先把漏出来的钱拢回包里,想了想又从她包里抽出几张粉票子搁桌上,“服务员,我把钱搁这儿不用找了,抱歉打搅大家用餐,”之后才无比体面的出门追人,急切却不见一丝慌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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