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荷合目前最后的记忆仅剩疼痛,好在肩头所倚的怀抱温暖可靠,身体逐渐的匮虚作用下,她昏了过去。醒来之时伤口包扎完毕,微微动了动指头,一股灼痒刺痛便袭来。
屋内点着蜡烛,烛光为桌边趴着小憩的一老一少镀上一层薄薄金边,一觉醒来,窗外天色渐深,桌上放着不曾动筷的肉粥与小菜,药渣草药若干,两人一脸疲相。
听见脚步声,齐映警觉睁眼,回头发现那抹淡如月色的身影走到窗天,支开窗,一道不算寒凉的春风送入,带来她身上淡淡的清香味。苍白的脖颈与手背、衣袖上风干变为紫黑的血色、纤弱的背影,令她宛如随时随地可能会消失的流光。在她昏迷时,姨母已将她本次上京真是的目的明说了。齐映自幼敏觉世事,拼拼凑凑,已能大致推出因过。
拼上性命报复,她的血海深仇。多少个白日黑夜,如何煎熬过来的……,齐映不能设想,一旦试图设想一番,便不可避免憎恶自己,憎恶自己的无能,憎恶自己的普通。她所背负的,远胜想象。
窗前人眺望着远方出神,丝毫没有注意到他走近。一股暖意袭上空凉无倚的背部,男子结实温暖的胸膛抵在身后,他的手伸向前来,如荷叶托住一朵雨荷般和她一同托起受伤的左手。
齐映的手也没有好到哪里去,殿试在即,指骨上多处擦伤青肿,只一眼,沈荷便觉得双目刺痛。
“本想等你殿试公布后再行递状,不能再拖了。齐映……我……”手尖的痛在提醒她,恶人已至京城,时间无多。乱麻如斯,唯有快刀斩去。但她有顾虑,为嬷嬷、为齐映、为她亡故的娘。
“前路在前,事在人为,小姐不必为我担忧。”
“可是……”沈荷双手抵在胸口,她不安的心颤跳着,在齐映手臂圈出的一方天地中,她回过身,仰望着他,神情低落,“娘,我娘她……”突然结舌,沈荷无法说下去。
“大人与夫人鹣鲽情深,彼此心意相通。真正喜爱一人,岂会因她受到不善待遇而厌嫌,只会更加痛她所痛而已。大人对夫人如此,夫人对大人如此,他们对小姐也是如此。”少年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的双眼,点了点头,“放心去做,你还有我。此等奸浪小人,死不足惜。小姐不必担忧,刀俎够快,他来不及妄言任一。”
真正喜爱,痛人所痛。
沈荷将头埋进他的怀中,两肩哆嗦,哭声逐渐放大,似乎除去了绑缚在手脚上的枷锁,从心中沉甸甸的自困牢笼中解脱出来。齐映拍着她的背,无声地安抚着。
哭声惊醒周嬷嬷,转头看去,有心疼也有醒悟,也许,她此前的想法是错误的。
当夜沈荷便书信一封,托齐映带入刘府,次日天还未亮,刘家的车马便在客栈门前等候。昨夜送去信,回应得如此快,周嬷嬷实在讶异于刘大人的爽快和慷慨,路上双手合十念佛,乞求沈夫人沈老爷在天庇佑。
比起客栈,刘府自然是更好的栖身所在。魏延绅再放浪,也不敢直入刘府抢人。对于刘府的援手相助,沈荷松了口气,若此法不通,她唯有转向苏府,苏府依然是下下选,非请急不可用。
自张榜后的第三日,殿试提前举行,合格者集在崇政殿,燕王代替皇帝主持策问,策问题目有三。考试之后,便等着主考评审,呈上定序,继而殿试唱名。
三月的东风骀荡,融融春光洒满香闺阶前花草,芳晴满目。
伺候刘知夏的乳娘削水果的手停住,专心听着对坐石椅上的两个年轻姑娘说私房话。待听见刘知夏说到送糕点给曹方,曹方反送去给齐映吃,闹出好大误会,刘家乳娘大笑道:“姑爷学问好,脑袋木讷。来府上看书多年,不知丫鬟们送上的点心果子全是四姑娘安排的,回回只说老爷热情,照抚他。”
说得刘知夏脸也红了,催促乳娘快快削好,接过就递给沈荷。知她用手不便,用细银叉子叉了,送到她右手边,甜甜笑着。
来到刘府住下有三日,在家中待嫁的刘知夏日日天亮便来报道,两人在一起说话下棋,或说些女红乐理。刘氏一家的热情接待,对她来说,是个极好的兆头。
集英殿唱名当日,刘府张灯结彩。在唱名之后,朝廷将会举办闻喜宴,琼林苑花团锦簇,一股馥郁的春景在京城中盛大地绽放着。无数达官富户出动华美的车马,在这些车马中,一辆青布马车扎眼前行着。其他车夫以为这辆马车上坐着的也是想凑榜下强婿热闹的普通人家,一时冷眼嘲讽,没想到来到琼林苑外,这辆青布马车的轱辘继续转动,向前行。
今日闻喜宴上,这批一朝金榜题名的新进士可谓风光无限,一夕之间成为城中瞩目的焦点,京城百姓仿佛在过第二个年。
出登闻鼓院,周嬷嬷试着吞咽吞咽,方才在登闻鼓院中她的心提到嗓子头差点涌出来。城中万人空巷,家家户户争看春风得意的新进士,一样春光两样心。她家姑娘进入登闻鼓院后递交状纸,负责誊录的官员一面抄写,一面慢悠悠说“依刑律,状上诉事若有不实,按律杖八十”的画面,怎么擦也不擦不去。
马车堵在郑新门外,前进不得,后退不得。周边全是早早守在道上等着一睹天颜及状元郎样貌的百姓,还有抢着给自家女儿说亲事的大官富家,把本来宽敞的道路围了一个水泄不通。
宴会已罢,新进士们打马游街,前面有仪仗开道,而后状元簪花领头,风光旖旎。街上百姓都在议论着这位年轻的状元郎,点评他的样貌,口传他的来历,津津热道谁家看中了哪位新进士,其中又是那个进士样貌最佳。
呵道声逐渐逼近,已经能听见禁卫整齐的脚步声,看见仪仗的黄幡,熙熙攘攘的人潮中,驾车的刘家仆妇伸长脖子,高头大马上黄衫绿袍受禁卫簇拥的人,正是她家小姐未来的夫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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