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今朝一直想再去京都博物馆看看。
前几年她曾随着祝文庭一起来过京都博物馆开会,那个时候的在任博物馆馆长何彬锐是老祝同志的同学,几十年的交情了,即使许久没有联系,再见面时他们仍旧熟络。就是那个时候,祝今朝被何彬锐看上了,之后的几年时间里一直念叨着如果将来某一天,祝今朝离开了她那老古董一样的爸爸开的工作室,千万一定要来京都博物馆工作。
后来何彬锐开出了极具诱惑的条件,比如有自由的上班时间,可以优先选择文物修复项目,在合理的情况下允许她随意使用博物馆内部资源......虽然条件很令人心动,但结果还是被祝今朝拒绝了,原因是她不喜欢居住在她不熟悉的城市,相比允诺分配给她一套大房子,她宁可住在一间小平房里,闲来无事可以去离家不远的公园散散步,走在路上碰到两三个熟人打声招呼,还有平时经常去吃早餐夜宵的街边小店小摊,老板会在她来的时候问一句:“还是老样子?”
明晔和祝今朝买了票走进博物馆,相比室外的艳阳高照,馆内温度只有恒定的二十多度,阴阴凉凉的,不少游客觉得有点冷,但他们两人却是比较习惯。祝今朝主要去看了青铜器、书画类的展区展品,明晔则是跟在她后头瞎晃。
他见她红唇微张,小声嘀咕了一句,好像是说给她自己听的:“这补的手法,有点糙啊。”
“你是来看展览的,又不是来挑毛病或者来忙工作的,还管它手法糙不糙呢,”明晔上前揽过她肩头,带着人往别处走,“我们随意看看就行,别太计较......等等,今朝,你看那边。”
转过一个角,明晔看到一行人在不远处看展品,领头的那个男人看上去大概有五六十岁的年纪,后头跟着一帮年轻人,身上大多都挂着工作牌。明晔指着那群人,把头凑到今朝耳边,小声询问:“今朝你看到没,最前面的那个,是不是你说的一直挖你的京都博物馆馆长?”
祝今朝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一眼就见到了围着一条皮围裙的何彬锐何叔叔,接着,她的脚不受自己控制地往他的那个方向走了两步。等她反应过来,何彬锐已经看到了她。
“这个不是......小祝吗!”语气不无惊喜之意。
“何叔叔好,”祝今朝点头示意,神情和顺,“何叔叔这一身......”不会是刚做了工还没来得及脱下围裙,就临时出来看看吧,那她这运气也太好了一点,这都能够撞上。
何彬锐瞅瞅自己身上的工作服,拍了拍突出的啤酒肚:“我正在后头整鱼鳔胶呢,然后晓琳说木器展览这边有个展品脱胶了,掉了一颗珠子,然后我就过来看看。”他一说,祝今朝便回想起来,何彬锐是木匠出身,他后来上大学读的是文物管理与保护方面的,主攻木器文物的保护,毕业后到京都博物馆文保科技部木器组工作。鱼鳔胶简单理解就是一种用来粘木头的传统家具的粘合剂,是通过鱼鳔加工处理后制得的胶料,仔细往他身上闻一闻,确实还能闻到那一股子味道。
“那......那我就不打扰何叔叔了......”祝今朝作势就要拉着明晔的袖子先走一步,何彬锐却伸手拦住两人。他转头向身后跟着的几个同事交代了几句,打发了他们走,然后才继续同祝今朝道:“没什么大事,他们去处理就行了。”
祝今朝眨眨眼,不吭声。
自然是察觉到身侧的这两个小辈有些拘谨,何彬锐和颜悦色,笑着开口:“小祝,你爸没和你一起来吧,我和你可是很久没见了,怎么,见到何叔叔害怕了?这次来京都博物馆,是想通了来找叔叔任职来了?只要你开口啊,随便哪个科室都行......”
明晔感受到了来自这个馆长对于今朝的热情,生怕他要夺人,警觉地盯着他的脸,牵着今朝的手往后小退了半步。
“不是,我有几天的假期,这次来就是过来参观参观的。”祝今朝有些讪讪地开口,耳朵隐隐发红。
“何叔叔是开玩笑的,你都去和宁博物馆上班了,我总不好和老李抢人。来参观好啊,这说明我们京都博物馆对你还是有吸引力的,”他说着,把目光渐渐放到了明晔身上,“你身边的这位是?”
“这是我男朋友,明晔。”今朝的声音小小的,似是害羞,微微偏了偏头;她恰巧撞上明晔明目张胆投过来的赤.裸裸的目光,那眼眸里,带着明明灭灭的摄人的辉芒。他笑容清明澄丽,神色舒朗,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理所当然,还点缀着听到她向认识的人介绍“他是她男朋友”时的小满足。
何彬锐想过两人之间可能存在的多种关系,比如朋友、同事、同学,就是没想过这男生会是小祝的男朋友。他再看向这个竟能把祝今朝这丫头搞定的深藏不露的男生,目光里就更多了几分惊讶、赞赏,还有类似于父亲看女婿的严厉的审视。
这人的样貌出色,眉如墨画目似寒星,皮肤很好,不像现在的很多小青年脸上坑坑洼洼的,说明作息规律自控能力强;一段时间观察下来,他礼貌得体,态度不卑不亢,面对他似乎还有些防备,从始至终都比小祝要更往前一步,呈一副保护人的姿态。
难道他还会吃了小祝不成?
过了半晌,何彬锐才重新开口,话是对今朝说的,而话里的人则是明晔:“这小子眼光不错,看上了你啊,是他的福气......对了,这次你们来啊,我有东西要让你们带回去。”他似记起了什么,边说着,边让两人跟上自己,然后便带着人去了自己的办公室。
当他把东西摆到桌上时,祝今朝胸口微窒,心脏稳稳跳动的声音盘旋耳际,让她在一时之间,有些恍然。
桌上放了两样东西,一样是个布制的工具袋,另一样,则是一幅画。
“这幅画,是祝文庭前年来京都看我的时候拿来的,后来被我强行扣下了,”何彬锐把绑着绳的画卷展开,摊平在桌面上,“前年祝文庭带着画来的时候,本来说只是让我看看的,那个时候我还以为是哪个大家画的呢,后来才知道是小祝你的手笔,于是我就硬把画给扣下了。我和你说,我和你爸那么多年的交情,但当时啊,他竟然和我黑了脸,之后没办法,额外向我提了一个条件,让我给你做一套刻刀。”
他又抬手把那个工具袋给解开,显露出里面的乾坤:“祝文庭说你很早之前给自己做了一套工具,挺齐全的,但刻刀却一直用得不是很顺手。你也知道何叔叔是木器组出身,其他的说不上厉害,但做刻刀算是最拿手不过的了,然后就在空闲时间帮你做了一组。小祝你现在要不要上上手,看看这几把刀趁不趁手,如果要改,回头何叔叔再给你改改。”
桌上摆着一套刻刀,一幅画。
这画是祝今朝十几岁的时候画的,就算过了好几年了,但仅看裱褙,她也能认得这就是自己的画——毕竟,装裱也是她亲自动手的。那个时候她的画已经学有所成,每一幅成品都收在她爸的柜子里;她也知道她爸时常会把画拿给他的好友看,却没想到他出门看朋友,竟然还会带上一幅“显摆”。面前的这幅画,相比较现在更为成熟的绘画技法稍显稚嫩,但胜在内容丰满的同时不忘留白,大面积的留底更添几分空远,渲染出天地之宽的悠远意境。
至于那套刻刀,祝今朝确实热切地渴望拥有。之前她也给自己打过两套刻刀,但用来都不太顺手。她一直知道何彬锐是个木器大家,铸造工艺也相当不俗,之前曾有一次使用过他的大号刻刀,意外的非常顺手,回去之后心里念了很久但一直没有好意思说出口,却没想到她老爸竟然用她的画作为交换条件,要求人帮她做一套刻刀。
如果按照她自己的看法,她觉得何叔叔,亏了。
“其实我和祝文庭是开玩笑的,没想霸占他宝贝女儿的画,做刻刀送你也是作为叔叔送给朋友女儿的礼物,根本不用什么东西来交换。”何彬锐把东西好生收拾起来,然后推给祝今朝,“你爸当时和我说好了很快会过来取刀的,开头几个月我天天记着,但你爸是个老混蛋,之后就再也没来了,于是我就把东西都放在了办公室里。你何叔叔也忙,一直没有什么机会给你,所以啊今天你回去,这刀你拿着,这画你也拿回去给你爸,我就怕留着这画你爸心里还不知道怎么编排我呢。”
闻言,祝今朝猛地抬起头来看他。
“这刀还有画......”
“拿走拿走,都拿走。”这时候,他的语气倒显露出一丝与年纪不符的少年心性来。
之后,何彬锐还有事要忙就不能再陪同二人,让他们自行再逛逛,然后就先离开了。祝今朝和明晔已经把该看和想看的都看得差不多了,又在钟表馆和织绣坊绕了一圈,然后两人打算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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