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君临与阿忠两人斗得你死我活,不给对方半点喘息之机的时候,装着金银,装着丝绸,装着茶叶的大船开向了离玦国,肥胖如球一般的金钱豹抖动着一身的肥肉去参拜他的老东家,顾星楼。
顾星楼那一天将所有的公事都押后,留了一整天的时间给金钱豹,他像是一个在沙漠里渴了三天的人突然寻到了一汪泉水,迫不及待地想知道有关君临一切,她那一日穿了什么颜色的衣服,那颜色应是极衬她肤色的,或许还配了一副简单的耳珠,她一向喜欢简单多一些,她最近喜欢吃什么味道的茶点,不知道离玦国的厨子能不能做出来,或许与她吃上同一道茶点便能与她近一些,她看过什么书,书里哪一句话会使她发笑呢?她总有更多离奇的故事。
他是如此的可怜,隔着远远的海,像个贼像个偷窥者,小心地打探着有关君临的一点一滴一丝一厘,在脑海中想象着她的样子一笔一划,在梦中一次一次与她相拥。
他无数次怀疑自己早晚会这样死去,带着对君临无尽的思念和挂牵,死于自己的在劫难逃之中。
白帝羽一次又一次地劝他,陛下,少些思念,或许就不会这么艰难。
可是要他如何不思念?他在深夜里抬头,便能看到君临的幻影对他浅浅微笑,他在梦中醒转,总还习惯伸过手去却只能拥住一团空气。他在花园里种满了桃花,架好了秋千,摆上了藤椅,沏好了香茶盛两杯,她却都不在啊。
他眼都不眨全神贯注地听着金钱豹绘声绘色地描述着君临在羲和国的模样,听说她依然那般聪颖绝伦,阴谋诡计层出不穷,逼得江家手忙脚乱应战,听说她在天应寺里跟着一个小沙弥有一搭没一搭说着佛经闲话,听说她提起自己时眉目皆是安然,听说她越发消瘦,听说她吃得极少,听说她……
只能听说她……
他与她之间,已只剩下听说她……
顾星楼靠在椅背上,望着吊顶上的九龙盘珠图,手捂在胸口处,那里剧烈的疼痛如同正被谁撕裂心脏,然后有关君临的一切都正在疯狂地往里钻着,他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一截盘龙蜡烛都已烧干了一半,烛泪在灯座上堆成了花。
“若能让我在此时见见她,便是叫我折寿十年,我也甘愿啊……”顾星楼闭目低语喃喃。
“陛下,请保重龙体。”白帝羽叹气连连,求而不得,得而不存,存而复失,何其苦?
金钱豹未见过如此重情深情的帝王,心中不免震惊,他原以为顾星楼称帝为王之后,便会将儿女之情渐渐淡去,如今看来,他对君临的感情却日复一日的深沉,后宫之中仍未立妃嫔,也不曾听说他准备选秀女,那君小姐,为何偏偏就不回这离玦国呢?要留在羲和吃那些苦,受那些罪,做那么多费心费神,一不小心还要丢命的事。
这世间比仇更重的,难道不应该是情吗?
“你说她,逼得江家自斩一臂断了生意,此时又逼得江家二公子江柏道成困兽,她做这些,可有告诉过你原因?”顾星楼缓缓抬眼看着金钱豹。
金钱豹摇了摇头,君临做的这些事他们都猜不出原由,他们也不需要知道,只要跟着君临的安排去做即可。
“我知道,我知道她做这些的原因。”顾星楼微微笑起来,哪怕自己与君临隔得再远,她心中所想之事,仍是只有自己明了,这或许是他们最为贴近的地方,仅这一件小事,也让顾星楼心满意足,他如同贫困得乞丐,给他一个冰冷的硬馒头,也足够让他感激开怀许久的了。
这一笑极是迷人,宫里头的丫头宫女不少,但大家从未见过陛下展颜真笑过,更多的时候,这位年轻英武的陛下总是眉头紧皱,好像有永远也烦心不完的事情一样,有宫女正托着茶盅路过,偶尔看见了顾星楼那如惊鸿一瞥一般的迷人微笑,纷纷芳心大乱。
再远一些是红槿,她看着宫女们脸上的飞红,她们哪里知道,曾经的顾星楼,总是这样笑着的,自从那个女人走了之后,他便再也没有笑过了。那个女人,到底是给顾星楼下了怎要的迷魂咒呢?
“香料朕早已让人备好了,这一味是我特意让人给君临调制的,她喜欢梅花的清冽,也喜欢桃花的清香,所以这味香料初香是桃花,过一个时辰之后,尾香便是淡淡的梅花幽香,你给她带回去,就说是你寻来的,她会定会喜欢的。”顾星楼自袖间拿出个盒子,盒子上还有他的体温,看来是他随身携带,金钱豹郑重接下,仔细放好不敢怠慢,心中却想着,老东家啊老东家,你与君小姐又何苦要这般自我折磨,以二位如今的权势地位,若是都能看开,不是各自一片清明天?
一直到天黑,金钱豹喝了三盅茶水,说得口干舌燥,把君临这几个月在羲和国的事说了最少不下五遍了,顾星楼才让他离开。
夜色下,白帝羽与顾星楼坐在皇宫的屋顶上,两人手中各执着一壶酒。
与其它的帝王还有一样不同的是,顾星楼并没有做出狡兔死走狗烹的杀功臣之事,那些跟着他一路打拼一路潜伏过来的人,都在朝中得到了重用,白帝羽这个白衣宰相如今也在朝中颇得声望,他始终是有才的,只是顾星楼光芒过盛,才让他稍显逊色。
“老白,你说,如果当时我接住了她,现在会不会不一样?”顾星楼仍对当初君临跳下城墙之时,自己未能及时拉住她而深深自责,或许当时接住了君临,一切都是不一样的光景了。
白帝羽则只摇头:“陛下,你知道的,君小姐早晚有一日会回羲和国,不管当初你接没接住她,都改变不了她会离开的结局,该分开的,还是要分开。”
“她不想让我知道她还活着,是她觉得她已配不上我,其实那一切都是离诸所为,就算是她瞒了我,差点还害了我,也都不是她希望的,我又怎会怪她?当年瘟疫爆发之时,我便已经知道与离诸有关,我想尽办法也只是不想让她知道真相,不想让她难过,可离诸……顾渊却一定要将她推入无边黑暗,他做这些,我实在想不明白到底是为了什么。”
“恕臣直言,君小姐不论怎么改变,她的眼睛始终是天下独一无二的,就算陛下你将她留在了离玦,也只能一辈子将她藏起来不让世人看见,否则以离玦国百姓此时对君小姐的恨意,只怕是绝不能接受这样一个皇后,陛下,这不是你们人力可以改变的事。”白帝羽在顾星楼身边最大的用处是在于,他总能将顾星楼难以舍弃的东西加以分析利弊,这总是对他与君临不利,而对天下大利,身为帝王,应该舍弃的东西一目了然。
顾星楼很清楚,就是因为太清楚,他连选都没得选。
“你还记不记得,离诸曾问我,若君临负我,我当如何,我是如何回答的?”顾星楼提起旧事,笑问白帝羽。
“记得,陛下你说,你必隔海相追,问她一个原因,必倾覆羲和,给她一个结果。当日我还在想,陛下你定是疯了才说得出这样的话来。”白帝羽笑答。
“是啊,谁能想到,这誓言这么快就要成真。”顾星楼握着酒壶站起来,他与白帝羽私下喝酒时从不着龙袍,只一件简简单单的长袍勾勒出他修长的身形,未束的长发在夜间秋风里浮动,除去帝王之尊,他依然是那个风流俊郎无双的佳公子,薄唇桃花色,一抿断人肠。
“陛下此话何意?”白帝羽看着顾星楼,听不懂他的话了。
“她一个人在羲和国举步维艰,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一个人受苦受难。”
“陛下的意思是……”
“当年我在羲和国身为质子所受之苦,也是时候让羲和国付出一些代价了。”
“陛下!”
“你不必拦我,我心中自有分寸,此次领兵之人不如就你吧,君临听到你的名字,或许……就会想起我了。”
“陛下你这又何苦?”
“我只想,离她近一些。”
白帝羽是唯一一个可以在夜间出入皇宫的人,他走到宫门处的时候,红槿正等着他。
“带上我一起去。”红槿说。
“什么?”白帝羽皱眉。
“我知道陛下要出兵羲和,带上我一起去。”
“红槿,此事非同小可,而且你也知道陛下出兵的真正意图,你……并不适合。”白帝羽为难道,其实红槿若能放得开对顾星楼的情意,她应是过得极快乐的,她现在在宫中的地位并不低,除了没有皇后的名号,她几乎包揽了所有皇后才拥有的权利,后宫里皆是她说了算。
“以前,我得不到陛下,我便希望这天下别人也得不到,现在我终于明白了,我得不到的,不代表别人也无法拥有,君临好生厉害,哪怕做错过事情,哪怕隔着一片海,依然紧紧握着陛下的心,白帝羽,我放弃了。”红槿说着灿然一笑,她一直很好看的,妩媚多动人,红衣更添风情。
“我会跟陛下说,一切由陛下决定吧。”白帝羽摇头,他未曾对谁动过心,这或许是幸事,虽不能尝情爱之甜,但也不必受情爱之苦,于是他一个人活得虽寂寞,但也洒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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