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临去了那处不打眼的酒摊,叫了一碟花生米,一碗牛面干,又要了两碗烧刀子,这种酒摊上自然是没有什么好酒的,好在君临也不是吃惯了宰相府的山珍海味便噎不下白菜萝卜。
这酒摊并无书上传说中的那般神奇,既没有神秘的侠客落坐,也没有微服私访的大官寻清静,酒也是再平常不过的白酒,甚至那碗牛肉干都没什么嚼劲,真要论起来,大抵只有那叠花生米酥脆爽口值得称道了。
自香姑娘送上这些吃食便去忙其它的琐碎事了,连迎客的笑容也再寻常不过,只不过年纪方才十七八的女子笑起来总是好看的,身上那股朝气蓬勃的劲儿,不需要任何脂粉装修,就足以动人,而且许是常年酿酒的原因,她身上淡淡的酒香味,颇为好闻。
长善喝了口酒,皱了皱眉头,恼着这酒太灼喉咙,烈了些:“你来这里是想看看你未来的弟媳妇儿?”
“能不能进门还是另一说,弟媳妇儿就是八字没一撇了。”君临倒比长善从容太多,那粗鄙不堪的酒水入喉,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一个是在挑剔酒,一个是在挑剔人,这其中差别便只有当事人心里最清楚了。
长善并不觉得这自香姑娘有哪里不好,虽然出身普通,或者微寒了些,看着的确有点高攀不起高高在上的君家,但她勤快,而且孝顺,看着也没有什么其它的大毛病,而且全然不把君安放在眼中,也算得上是不屈富贵,不服威武,跟她卖的这酒一样,有几分烈性。
这样的姑娘娶进君府,说不上多好,但也不会太差,就当是多养了个闲人,反正君家又不是养不起闲人。
但君临似乎并不这么看。
长善有些不满:“你这人眼光太高,谁都入不得你的眼,做惯了大小姐,便看不起这平民百姓了,别忘了你若是不下天机山,连这平头百姓都不如呢。”
“我几时说看不起平民百姓了?”君临好生冤枉。
“那你来这里是做什么?君家有些好处你没学着,这狗眼看人低的坏毛病你倒是一个都没落下。”长善最好是直白了当,最坏,还是这直接了当。
君临气得一笑,放下手中的酒碗认认真真问她:“我怎么就狗眼看人低了?我的弟弟看中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我还不能来打打前站看看合不合适了?”
“她再来历不明也比顾星楼强,你就是自私得很。你是想着让君安娶拢翠吧,你怎么跟书中那些恶婆婆似的,还要讲究个门当户对,出身清白?”长善滔滔不绝,自灵姬的事儿之后,她始终觉得君临这人太不把别人当人看,时时都想着利用和榨取,这一点,太恶毒了些。
君临哈哈一笑,懒得跟长善计较她到底是不是自私,反正她自己也觉得,她跟好人这两字有些挂不上勾,不过那句老话怎么说来着,欲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无大恶,如何能出大善?若没有对灵姬的利用,哪里有现在这一片清明的朝堂?
有时候总是要牺牲一小部分人的感受,才能换来一场大的成果。
长善善良,但终究善良在了小地方。
“结账。”君临喊了一声。
自香在围在腰间的围裙上抹了一把,利索地跑过来,看了看桌上的东西,说道:“两位小姐,一共十四个铜子。”
君临戳了戳长善,示意让她给银子,长善又恼:“说你自私你还不信,这么几个钱还要我掏,真是小气。”
“我身上哪里有这些碎钱,你这人真是欠收拾。”君临笑道。
“也是,堂堂君府大小姐身上揣的都是百两的银票,怎会有这区区小钱?”长善一边往外掏着碎银子一边咕哝。
“你是君府大小姐?”那自香抬头看君临。
君临点头:“正是。”
“可是平安街宰相府里的君家大小姐?”自香问道。
君临支着额头笑问:“这京中还有别家敢姓君吗?”瞧瞧,这就是王八之气。
自香不好意思一笑,知道自己这话问得不对,连忙说道:“不是不是,若您是君府大小姐,这酒钱我便不能收您的了。”
“为什么?我君家已经霸道到了去哪里吃饭喝酒都可以打白条,吃霸王餐了?”君临笑道。
“君小姐说笑了。”自香拢了拢头发,认真说道:“前些日子我爹扭伤了腰,是君家小公子替我爹找的大夫还未收诊费,又送了许多药材过来,我无以为报,自然是不好再来找收小姐你的酒钱了。”
君临故作糊涂地“咦”了一声:“我家小安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心,关心起别人的死活来了?”
那自香果然脸皮一红,有些微羞,低垂了头方才说:“小公子是个好人,等我攒够钱,就把诊费和药钱都还上。”
“从我君家出去的大夫和药材,随便都是上百两银子,我看小姑娘你再卖三十年的酒也凑不出这个数吧。”看不出君临是什么情绪,也听不出她话里到底几分意思,只是觉得这话,有些难听。
自香咬着下唇,脸皮涨得越红,两只不那么光洁的小手绞着朴素的衣衫,尴尬着半晌答不上话,倒是长善又看不下去了,总觉得君临这盛气凌人的架势看着就让人恶心,恶声道:“你君家缺那点银子吗?至于跟一小姑娘急赤白脸的吗?”
君临感概,长善拆台那真是一等一的好手,今日有这拆台的长善在,试是试不出什么结果了,便拂了衣袖起身离开,离开前懒洋洋说道:“既然是我弟弟送了你的,你就收着吧,我这个做姐姐的总不好再讨回来。”
“我一定会还上的。”自香在后面急切地大喊着。
瞧瞧,这简直跟前世那些小言段子一模一样,多么倔强可爱单纯善良,又不贪慕虚荣的小白女主啊,遇上了君安这么个纨绔霸道,冷漠邪魅的男主,只差一句“从来没有哪个女人敢拒绝我”,就可以来一番颠鸾倒凤,最后成双成对入豪门,生儿子了。
站在转角处等君临的顾星楼看着她走来便想会轻笑,他只要一看着君临,便会想笑。
“笑什么笑,走吧。”君临没好气白了他一眼,恼的是有白纱遮着,顾星楼看不见。
两人上了马车,长善有些恼火君临今日的装腔作势,便跟马夫坐在前面,懒得进去看那对假惺惺到了一起的男女。
“我让白帝羽安排了人手盯着这酒摊,不过她真值得你这么做?”顾星楼问道。
“你也知道我利利索索地坑掉了一百三十七颗脑袋,这会儿不知道多少人指望着我君家出点什么事儿,然后把宰相府往死里整,我不得不小心。”君临揉着眉心,她倒不怕楚家和江家冲着她来,她就怕楚家和江家对君家其它的人下手,比如君安。
“我觉得此事可能是你多虑了,那姑娘我看着挺正常的,若是你家君安真看上了,你总不能拦着她进门。”顾星楼也觉得是君临多疑。
“若她真没问题,我也不会做出辣手摧手,棒打鸳鸯的事来,小安要娶妻,说明他定了心定了性,我这做姐姐的说不出多有高兴。不就拢翠苦了点吗?我大不了以后把拢翠送到沛城去,让云之遥天天给她逗乐便是了。”君临也觉得自己有些担心过头了,或许是她这些天神经过于紧绷,见着谁都不相信。
这可不好,这算得上是心理疾病了。
“别想了,此事主要还是在君安,若他不在乎,谁也管不了。”顾星楼替她揉着额头,安抚着她过于紧张的心情。
“庄宋明查得怎么样了?”君临又提起那日在街上拦她轿子的那个书生,科举在今日便要结束了,君隐即将进入最艰苦的阅卷时分,这起码还需要半个月。
君隐这时候一要神智清明分得出好文章和歹文章来,二来嗅觉敏锐,盯得紧那些个还不死心的百足之虫,防止他们从中作手脚,再放一些蚂蚁蝗虫进来。
这朝堂真要洗得一尘不染,哪有那么容易,最大的三只害虫还在金殿里,那便总是有些祸害。
君临要做的,是保证君隐有一个放手施展拳脚的后盾,保证他不会被任何杂事分心,既比如庄宋明,又比如顾星楼。
顾星楼摇了摇头说道:“还在查,目前而言,没有什么异常。”
君临点头,又说道:“顾星楼我可跟你说好了,羲和国发生了这么大的屠臣之事必然是瞒不住离玦国的,但是你若敢将这其中细节说给他们听,我不会放过你的。”
“你都说了不下一百遍了,你没说腻我耳朵都起茧了。”顾星楼捏了捏她的脸蛋,笑道:“我若将这其中关节说给了离玦国的人听,那岂不是暴露了我自己在野心?你也知道离玦国那位皇后对我一直心有不满,只等一个机会便要将我除掉,我没那么傻,送上砧板给她当鱼肉。”
“夺嫡之争什么的,最是无聊了。”君临“啧”了一声,摇了摇头。
顾星楼拥着她但笑不语,嫡庶之分,帝王之位,哪里是无聊便可以不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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