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还如同行尸走肉的一个人,连面对亲生女儿都硬着心肠相应不理,如今见到主子拚死生下的殿下就在眼前,清兰竟激动得泪如雨下。
“奴婢这些年......一直供奉着您的长生牌位,只要您出征一日,便每日烧香叩头,祈求您平安归来,福寿双全。没想到奴婢竟然能亲眼见到殿下长这么大了......娘娘若是天上有知,想必也会感到欣慰。”清兰抬袖抹去泪水,仰望着高大如神祇的墨王殿下,眼前的一切恍然如梦。
“起来说话。”墨云霄淡漠地说道,环视屋里一目了然的摆设,此处......竟是刻意布置成月华宫丫鬟居住的厢房,主子故去多年,若非心中有愧,她又何须如此?
“谢殿下。”清兰虽出宫已久,依旧行礼如仪,丝毫没有落下,恭敬地垂手立于一旁,只不过目光始终离不开墨云霄与云妃神韵极度相似的脸。
墨云霄走到绣棚前垂眸望着上头绣的点点红梅,淡声道,“妳是朱家的妾室,当年朱远为了娶妳也煞费苦心,纵使恩宠不再,也不至于如此凄冷,这又是为何?”
清兰一愣,心知她出宫后的遭遇,果然瞒不过眼前这位,便坦然据实以告,“清兰年轻时蠢笨,所托非良人,老爷他......设下计谋迎奴婢进门,确实过了几年好日子,但有了佳儿以后便再难有子嗣,老爷又有了新欢,奴婢便将所有心力放在教养女儿,期盼她有个好的归宿,莫要像奴婢一样受制于人。”
她想起那段岁月,神色又有些恍惚,喟然叹道,“佳儿是个争气的,虽然是庶出,论容貌才德都不逊色于大小姐......为了她的前程着想,奴婢日日疏远着她,大夫人开恩,说要让佳儿进京养在楚家,纵使日后难以相见,但总归对佳儿来说是天大的机缘......”
在梦佳离开朱府后,清兰便毫无牵挂,主动请求朱老爷让她隐居在这方小院,说是潜心向佛,为了朱府阖家平安烧香祝祷,朱远身旁姬妾众多,往日对清兰的情意早已淡薄,便无可无不可的应了。
哪知有一日,清兰随着老夫人到城外的秋水寺礼佛,途经一处因水患流离失所的乞丐窝,老夫人大发善心,命下人奴仆广施粥粮,清兰自然得帮着分发,竟无意间遇见了当年与她私定终身,却又弃她而去的未婚夫。
那人名唤卢修,往日何等的英俊爽朗、温柔体贴,如今却穷困潦倒,连双眼都已失明,混在乞丐堆里讨食残羹剩菜,甚至还被同伴排挤,大肆的嘲笑羞辱,如同一条丧家之犬,活着比死了更难堪。
清兰记起当年被抛弃的锥心之痛,自然不会上前相认,但是在那些乞丐奚落的言语中,她却发现了一个残酷的事实——当年卢修只留下一封解除婚约的信,从此消失无踪,其中竟然另有蹊跷,而且还是朱远下的毒手。
原本清兰以为是朱远给了卢修一笔钱财,让他为了利益前程抛弃清兰,然而从那些乞丐的口中得知,卢修竟然是因为未婚妻被大财主看上,命人挖去双眼、毒打了一顿,丢到荒郊野外自生自灭。
许是他命大,被一户善心人家救起,靠着过去的才学,勉强在村里教书维生,还得了个“盲眼先生”的名号。无奈近几年水患绵延,洪水冲垮了村庄,卢修跌跌撞撞跟着逃难,许是命运的安排让他又回到伤心地,无可奈何之下,只能靠着乞讨维生。
清兰震惊得无以复加,十几年的光阴倏忽而过,她不是没怨恨过卢修的离去,毁了她人生所有希望。然而恨了那么多年,才发现原来始作俑者是自己的枕边人,那种被欺骗、背叛的绝望,狠狠将她再次打入炼狱。
她无脸面对卢修,他会如此悲惨凄凉,全都是因为她,而她却为凶手生儿育女,享受着她不配拥有的锦衣玉食......然而清兰除了怨恨,又能如何?
清兰心思不宁的随着老夫人去佛寺住了几日,终究放心不下,悄悄派了身边的丫鬟前去打听,想要尽一点心力,让卢修免于颠沛流离之苦。这次她依旧晚了一步,卢修不知为何撞上了当地几个纨绔子弟,竟被绑在马车后头拖着走,血肉模糊绵延了两条街,没多久就当场殒命,结束他凄凉的一生。
事已至此,清兰对人生在世已无任何想头,就连自己的亲生女儿无故返家,她都提不起精神探问一二。只要想起朱远是如何将她哄骗到手,她就日日夜夜的恨自己太软弱,不敢拚死一搏。
慕榕依旧靠着檐角屈膝而坐,将屋里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不禁有些唏嘘,清兰软弱的个性造就了悲惨的一生,连带着将梦佳的命运也赔了进去。但就算她想反抗,又哪里争得过手眼通天的朱家?
突然间一道阴影笼罩而下,慕榕缓缓抬头,只见赤炎冷峻的侧脸在月光下勾勒得影影绰绰,他无声递过来一只小巧的镶嵌银丝手炉,守在一旁为她挡风。
慕榕心中微动,她听墨云霄约略提过,赤炎幼年被永安方丈收养时,也是个被遗弃在乞丐堆里的孤儿,无父无母,无亲无故。不知道听了卢修的遭遇,会不为勾起他遥远的童年往事?
她抿了抿唇,费劲儿从衣袖里掏出油纸包的倒糖饼儿,这是白天跟顾旻上街时无聊买的零嘴,她小小声地说道,“我揣着手炉会捂化了,你吃。”
赤炎呆了呆,一只兔子形状的倒糖饼儿?王妃娘娘当他是三岁娃儿?尽管觉得莫名其妙,他还是毫不反抗的接过塞进怀里。这还是人生第一次有人给他糖吃,虽然有点诡异,但心里却有股暖意流淌而过。
屋顶无声的交流,小屋里的气氛却有些诡谲。
墨云霄听完清兰诉说完自身的遭遇,面上依旧无动于衷,他伸出如玉雕般的手指,轻触丝绣上的梅花,一如谈论天气般云淡风轻,抛出来的问题却如平地惊雷。
“告诉本王,母妃究竟是怎么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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