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有金属壳碰撞的声音,她听出来那是打火机盖发出的。没有任何声音,但她已经确定是他。
她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心里鼓动着莫名的情绪,拿起毛巾擦脸上的汗。
“你明天下午几点的车票,我去接你。”
没有任何回应,她仔细地听,听到他那边若有似无的说话声,远远的,一大片,有可能已经在车站。
她走到厨房倒了一杯凉水,一口喝进去,整个心口都凉了,她又轻声说:“我去接你吧,行吗?”
周褚阳吸了口烟,还是没有回答。
她有些急了,也有些想笑:“周褚阳,周大爷!”
他缓慢地用鼻音应了声:“嗯。”
“我就在车站外等你。”
“好。”
晚风有些凉,这个城市狂风暴雨,几百公里外的城市,暴风雪刚刚到达,落地天窗还没来得及关,风吼吼地吹响了他的衣服。单薄的夹克,裹住精瘦的身体,可因为这阵突如其来的寒气,他没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
“跟你说别抽烟了大概没用,那就多穿点衣服吧。”她又倒了杯水,一小口一小口地咽着。
他咳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手指若有似无地摩挲着键盘,许久许久后轻声道:“很晚了,睡吧。”
电话挂断,收进口袋,烟头被掐灭,最后一丝猩红在脚边归于黑暗。他一边咳嗽,一边走过去把天窗关上。
整个世界突然寂静安宁。
几百公里外还有人在等他,这种感觉挺微妙的。
温敬把车停在缓冲带,关着窗户坐在副驾驶上,看着手机上的时间,还有半个小时。停车位管理员过来敲窗子,告诉她这里不能停车,温敬愣了愣,弯腰说对不起。
“我不会开车,司机去车站买票了,很抱歉,一会儿就开走。”她从包里抽出钱递给车管,“等司机出来,我们马上就走。这里没什么车,一会儿的工夫不会有事。”
车管盯着她细白如葱的手指看了会儿,又看她的脸,讪讪道:“那行,给你半个小时。”
“好,好的,谢谢您。”
周褚阳从北广场出来,与人流交相拥挤。
过了安检处,他拿出手机看温敬给他发的位置,和他现在走的方向相反。他的脚步顿了下,把手机揣回口袋里,继续往前走。
很快他到了一条长长的通道处,通道两边有很多卖东西的小贩。手机壳、玩具、衣服、车载碟等,价格很便宜,他走到一个卖遥控玩具的摊贩前,蹲下来看。
“这种遥控小老鼠,二十块钱一个,很便宜,要不要买一个?”
他看看老板推荐的,没作声,盯着角落里那个旋转跳动的青蛙,抿着唇:“我要那个。”
老板上下打量他,眼中带着不屑:“五块钱吧,就剩这一个了,现在连小孩子都不喜欢玩这个了。”
周褚阳笑:“我小的时候只有这个。”
他拧着青蛙屁股后面的开关,转了几圈后,青蛙在地上跳来跳去,跳着跳着突然卡停了。青蛙脚还是跳跃的姿态,弹簧却好像坏掉一样。
老板呢喃:“怎么回事?”
他正要拿过去察看,周褚阳却快他一步将青蛙拿过来,扳动开关,重新扭动了两下,这回青蛙又正常跳跃了起来。
老板松了口气:“我就说嘛,估计是太久没转了,有点卡壳,多玩两次就好了。”
周褚阳递过去五块钱,老板迅速地揣进腰包里,没再看他,去招呼其他客人。周褚阳蹲着又玩了会儿,手插入口袋里,有一只小小的内存卡被丢进去。
温敬看时间已经过了十分钟,周褚阳还没来,她摸着手机,调出他的电话号码,看了半天还是放下。没过一会儿,车管又来了,这回不管她怎么说,都催着她赶紧走。温敬骑虎难下,磨磨蹭蹭绕到驾驶座,倒车,打方向盘,在车管严厉的眼神中不得不踩下油门,车滑出去五米左右,猛地刹车。
她惊喜地看着后视镜里出现的男人,帽檐压得低低的,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满脸的胡须,看不出来有没有休息,也看不出几天没睡,好像瘦了些,脸色有点差。
大概是猜到她的境况,周褚阳加快步子从车管旁边擦过,拉开门跳进副驾驶,温敬及时踩下油门,车一下子滑出老远,吓得车管愣在原地。
温敬忍不住笑,上了高架后才敢看身边的男人。因为是周末,高架上车很多,她看他的时间总是不超过三秒,就要重新看前方。但她似乎很享受这个过程,也不怕周褚阳察觉,事实上她清楚地知道这个人对视线的捕捉能力,所以干脆不躲不藏,直接看他。
周褚阳上了车就一直靠着椅背休息,眼皮虚耷拉着,没有合上,也没有睁开。温敬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看得出来他很累。
她把车上的音乐打开,调到适合的音量和乐曲,对他说:“要不要睡会儿?”
周褚阳没动,温敬以为他不想睡,又瞄了他一眼,就这一眼,她看见他几乎黏在椅背上的身体动了一下,然后从座位底下抽出一袋东西。
她愣住了,伸手去夺,被周褚阳挡掉。他另外一只手伸过来,扶住她因为闪神几乎在高架上飘起来的方向盘,声音低沉:“好好开车。”
温敬不说话了,又看着前面。
周褚阳将那袋东西抽出来,仔仔细细码在前座上,一共八条烟,不同牌子,价格不等,但没有高于十块钱一包的,其中还有两条低档烟,才两块多一包。
他双手支在下颌,盯着那堆烟看了会儿,轻笑起来:“买给我的?”
温敬忽然有点后悔:“不是,一个朋友送的。”
“送你烟?”
“让我转交的,我哥抽烟。”
“噢。”他眼角的细纹舒展开来,整个人在夕阳的光辉中睨着她,他喊她的名字,嗓音带着蛊惑的力量。
温敬心神荡漾地应了声,周褚阳拐着她的方向盘下了高架。
“靠边停,我来开吧。”
“别了,你需要休息。”
“现在睡不着,你坐旁边,我跟你说会儿话。”
“你这样也可以跟我说。”
周褚阳无奈:“不安全。”
嫌她车技差?温敬认了,解开安全带跳下车,换到副驾驶位。
他直接开门见山:“安和电子被查出来涉嫌经济犯罪,但就目前而言,还没有任何能跟928工程挂上钩的直接证据,当初参与温室畜牧工程图纸设计的专家,一个都没有找到。”
“方志山把专家藏起来了?”
“没有必要,研究基地都已经找到了,他做相关实验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只是他拒不承认想要借928工程谋私利,应该还有后招。”
“方志山还有同伙?是这些人控制了专家,还让方志山为他们打掩护?”温敬很快抓住重点,“你跟我说这些,是已经有合理的怀疑对象了,对吗?”
周褚阳转头看了她一眼:“目前怀疑是飞希德。”
温敬想到昨晚看见的那个场景,一阵心烦意乱。
“你是想让我提防飞希德?”她自嘲地瘪瘪嘴,“可是现在就算我想避开,都有点难了。”
车里安静了一阵,她一直低着头,直到车子在一家小饭馆门口停下来,她才回过神来。周褚阳牵住她的手:“先吃饭。”
“好。”看到他这么主动,温敬很难不想到这是他在安慰她的方式,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家饭馆虽然不大,可生意很好,还没到晚饭高峰期就已经坐满人了。他们一进去就被服务员直接带上二楼,楼上大厅也快坐满了,走廊边上几个包厢也都有人,服务员一路朝里面走,他们就跟着,最后来到一个不大不小的会客中心。
看装修显然比外面的包厢要精致许多,很可能是老板招待家人朋友的地方,布置温馨,又很安静。温敬有点受宠若惊:“你确定没带错地方吗?”
那服务员小妹羞涩地笑了下,没有说话,只是偷偷看了眼一语不发的男人。
难道这真的是看脸的时代?
温敬正纳闷,门又被推开,就见一个男人拎着几瓶酒进来,憨实地朝她咧嘴笑了笑:“温总,阳哥。”
“阿庆?”温敬看着现在几乎是脱胎换骨的男人,一身西装将他衬托得非常魁梧有力,棱角分明,她惊喜道,“原来你一直都在这里,怎么这么长时间也不知道打个电话过来?”
他挠挠头,不说话,温敬自然清楚,赶紧转移话题。
一聊才知道这家饭馆是他开的,主要经营家乡的地道菜,厨子都是他从老家请来的,所以味道正宗,大家都赞不绝口。几个月下来赚了不少钱,他就又包了二层,还准备继续扩大规模。
“阳哥,上回在电话里没说清,今天当着温总的面我再说一遍,你永远是我哥,亲哥!以后我再犯浑你就直接打我,甭跟我手软。”
那档子事温敬也猜出来了一些,首先是周善旁敲侧击地问过,其次阿庆又突然无声无息地消失,她就知道肯定和这两人都脱不了干系。阿庆不怕麻烦,他只是怕牵连到周善,但其实那场车祸的起因是她。
温敬说:“阿庆,其实那天的事是……”
“都没什么事,过了就忘了。”周褚阳打断她,幽幽地看她一眼,“谁都没错,是肇事者的错,危险驾驶,就该坐牢。”他说完瞥下眼睛,夹了块肉到她碗里,又跟阿庆喝了口酒,这事就算过了。
阿庆多喝了几杯,也不知怎么说到了工程队友的话题。
“前几天徐工他们都来捧场,快把我这屋顶都掀了,一群人闹到半夜,没一个清醒的。不过大伙是真高兴,还说很想阳哥和陈初。”阿庆脸上红彤彤的,又热又涨,他捶捶脑袋,说话也直接了。温敬拿起杯子跟他碰了一下,几次想开口却找不到合适的话题,于是闷头喝完。
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怎么都收不回来。尽管大家都有心想热热闹闹地吃一顿饭,却不管怎么聊,都难掩藏在心底一牵就疼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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