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天带着在牛安外室家中搜来的账簿和送礼名单往京城赶的时候,京畿都督府的士兵包围了京仓和通州仓,将京仓和通州仓的大小官员悉数看押了起来。
与此同时,一群锦衣卫气势汹汹地闯进了户部,当着户部众官吏的面带走了京通仓主事牛安以及牛安的手下,并且查封了与京通仓有关的所有账目,这使得户部人心惶惶,乱成一团。
就在京城各大部院的官员对此时议论纷纷的时候,洪熙帝向都察院、刑部和大理寺下达了一道谕旨,责令三法司协助阁负责严查京仓和通州仓贪污一事。
随着这道谕旨的下达,一件惊动了大明朝堂的惊天贪污大案拉开了帷幕,这件后来被称为“洪熙粮案”的大案使得户部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人人自危。
内阁任命都察院右副都御史陈天勋为主审,刑部右侍郎罗庆和大理寺少卿弋谦为陪审,各领三法司官员对京仓和通州仓一案进行会审。
陈天勋在都察院调集了十余名御史参与此案,其中自然有李云天,他把京通仓主事牛安交给了李云天,希望李云天能将其拿下。
锦衣卫北镇抚司,诏狱。
诏狱对于京城的官员是一个谈虎色变的场所,只要进去了,要想再出来可就难上加难,洪武帝和永乐帝时期不知道有多少高官显贵死在里面,杨士奇、黄淮和杨荣等现任朝中大员也都在里面待过。
由于诏狱关押的都是大明的高级官员,所以从另外一个层面来说,代表了身份和地位,故而对于大明那些中级和下级官员来说,虽身不能至,但心向往之。
当然了,那些中下级官员并不是真的想进诏狱,而是如果他们有资格进诏狱的话,已经身居高位。
牛安是一个正五品的官,他这次有幸进入诏狱,也算是他的运气和造化,否则的话只能像其他官员一样被关在刑部的大牢。
此时此刻,在诏狱一间阴暗潮湿的牢房内,披散着头发,穿着囚服的牛安双目茫然地望着窗户上的铁栅栏。
他已经在这间牢房内待了五天,期间没有任何人来提审他,好像已经将他给遗忘了,不过一日三餐的伙食还不错,每天中午还能有一个荤菜,令他心中倍感诧异,也万分疑惑。
虽然牛安并不知道京仓和通州仓已经出事的事情,不过由于前些天刚刚处理了一些陈粮,他已经猜到了肯定是倒卖粮食的事情东窗事发了,否则的话岂能被抓来这里,心情顿时跌到了冰点。
对牛安来说,在诏狱里每多待一秒钟,对他来说就是一秒钟的摧残和煎熬,使得他在牢里胡思乱想,患得患失,心神俱疲。
另外,虽然牛安没被提审,但是边上牢房里的囚犯每天都有人过堂,每次过堂的人被狱卒拖回来都要痛苦地呻吟很长时间。
在诏狱寂静的环境中,这种呻吟声能传出很远,牛安听得真真切切,使得他面若死灰,仿佛亲身体验到了诏狱中那些传说中的酷刑。
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在牢房外面的走道里响起,立刻引起了牛安的注意,牛安下意识地向走道上望去,想知道今天该哪个人提审。
在牛安的注视下,几名狱卒在他的牢房前停下,掏出钥匙打开了牢门,这使得牛安刹那间面无血色,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他这些年养尊处优,身骄肉贵,岂能承受住诏狱里的那些酷刑。
几名狱卒架起双腿无力的牛安,将其拖出了牢房,带进了刑室。
刑室内,一名穿着正六品服饰的官员正饶有兴致地欣赏着房间里各式各样的刑具,不少刑具上都沾满了鲜血,望上去触目惊心。
牛安被按坐在了一张椅子上后,几名狱卒随即离开,只留下一名穿着锦衣卫服饰的百户虎视眈眈地瞪着他。
“牛主事,本御史自我介绍一下,本御史是都察院湖广道监察御史李云天。”等狱卒走后,那名欣赏刑具的官员转过身,冲着牛安微微一笑,不动声色地走了过去,在他对面处的椅子上落座。
“李云天!”牛安闻言吃了一惊,禁不住多打量了眼前这个年轻官员一眼。
李云天的名字他当然听说过,送永乐帝遗诏的功臣,洪熙帝眼前的红人,他以前上朝的时候曾经远远地看见过李云天,只不过没看清楚长相,现在看来李云天比传言中的还要年轻。
那名锦衣卫百户自然就是李满山,李云天不仅要李满山在京仓和通州仓一案中立功,更重要的是给李满山积累审案的经验,以后李满山在锦衣卫也就能独当一面了。
“牛主事,在这里这么多天,你肯定挂念家人吧。”李云天抬头望着牛安,一脸平静地说道,“本御史可以告诉你,你的家人已经全部被打入了刑部的大牢,从你家里抄出来的财物可以让你死上十次,你的家人将被罚为官奴官婢!”
牛安闻言脸色顿时大变,他知道自己难逃一死,可是如果家人被罚为官奴和官婢的话,那么以后将永世成为贱籍,男子代代为奴,女子世世为娼。
“不过,如果你能老实交待的话,本御史可以网开一面,判他们流放塞外,那里的环境虽然苦了一些,但始终比成为贱籍要强,以后遇上大赦的话还可能回来。”李云天将牛安脸色的变化尽收眼底,语锋一转,缓缓说道。
“李御史,此话当真?”牛安怔了一下,连忙急切地问道。
如果别人说这种话,那么他肯定认为是在忽悠他,可是李云天绝对有这个资格,否则的话也不会被派来审他了。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李云天见牛安动心了,沉声说道。
“李御史,你想知道什么,下官一定知无不言。”牛安现在根本就没有资格与李云天讨价还价,见李云天答应了下来,神色顿时变得轻松,自从进了诏狱他就知道自己必死无疑,因此唯有给家人争取一条活路。
“说吧,京通仓里的粮食和盐是怎么回事?”李云天闻言嘴角流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面无表情地问道。
听到李云天提到“盐”,牛安不由得苦笑了一声,他原本还心存侥幸,可现在看来京仓和通州仓里面的勾当已经暴露了,于是不再隐瞒,原原本本地把倒卖粮食和食盐的事情供述了一遍。
“李御史,下官一时财迷心窍,才做出了这种糊涂事,下官知罪,甘愿伏法!”交待完后,牛安起身跪在了地上,向李云天磕了一个头。
“牛主事,你说的事情本御史都知道,那些涉及此案的人员已经全都在牢里,南京户部负责盐引发放的官员也在被押解回京的路上。”李云天闻言凝神盯着牛安,良久才开口说道,“本御史是想给你一个机会,如果你非要把所有的罪责都揽在身上,那么本御史也就无能为力了。”
“李……李御史,下官……下官说的都是事实。”牛安面色一变,急声说道,由于太过紧张,一时间说话有些口吃。
“本御史知道你说的都是事实。”李云天冷笑了一声,目光变得凛厉了起来,“此案事关重大,涉及多个环节,你一个小小的主事,有何能耐将这些环节全部打通?”
“下官……下官许以重利,他们也就被下官拖下了水。”牛安被李云天犀利的眼神看得心里直发虚,额头上不由得渗出了汗珠,讪笑着解释。
“牛主事,本御史告诉你一件事情,此案已经惊动了皇上,谕令内阁严查,现在是三法司会审,你真的以为你一个小小的主事就能把案子给扛下来?”
李云天冷笑了一声,语气变得严厉了起来,“本御史是顾及到同僚之谊,不想把事情办得血淋淋的,因此给你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如果你认为本御史好欺瞒的话,那么你就错了,本御史也有雷霆手段。”
“来人!”话音刚落,李满山就冲着门外大喝了一声。
咣当一声,刑室的门被推开了,几名狱卒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在牛安的身旁站定,双手抱着胸,狞笑着望着他。
“李御史,下官说的都是实话,绝无隐瞒之意!”牛安瞅了一眼那几名凶神恶煞似的狱卒,抬头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连声向李云天说道。
“本御史问你,以前做假账的账簿在哪里?”李云天见牛安负隅顽抗,冷笑着问道。
“下官知道那种东西留不得,所以每年对完帐就把它烧了。”牛安的双目闪过一丝慌乱的神色,故作镇定地说道。
“既然如此,你能告诉本御史,本御史在通州城找到的东西是什么?”李云天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盯着牛安,冷冷地问道。
“通……通州城?”牛安闻言脸色不由得大变,整个人僵在了那里,一脸骇然地望着李云天,脑海中一片空白。
“牛主事,如果你真的要让本御史把事情挑明了的话,那么你如何能将功抵罪?”
李云天冷冷地瞅了牛安一眼,抬步向门外走去,“既然你不知道珍惜眼前的机会,那么本御史也就只能公事公办了,听说诏狱里有三十六道‘天刑’和七十二道‘地刑’,你可以慢慢品味一下。”
“李御史,李御史,下官招,下官都招!”见李云天要走,牛安猛然回过神来,知道他心中最后的依仗已经没有了,连忙向李云天爬去,一边爬一边喊着。
几名狱卒岂能让牛安接近李云天,一拥而上将他按在了地上。
李云天停下脚步,转身望着地上的牛安,嘴角流露出了一丝笑意,牛安之所以要把这件事情硬扛下来,就是希望送礼名单上的那些人能在他死后关照他的家人,如今名单已经被搜出,他的心理防线自然也就垮了。
当然了,牛安也可以拼死抵赖,死活不承认那份名单,那样的话在公堂上就会非常麻烦,所以李云天才会步步为营,逐渐击溃他的心理防线,使得他乖乖交待自己的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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