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济厢房大堂里已占满了人,师兄弟们分两排站开,堂上坐着两名中年人。
崔远站在弟子们中间,此时的他已没有昨夜里的局促,反而挂满了喜悦,这是他来到杜淮山的第六年了,日日期盼下自己终于成了先生的门生。
此时的崔远面前摆着十二个茶杯和一大壶茶。按新弟子入门的规矩,须向先生与师兄敬茶。
崔远喜气洋洋的走上前,显得很是吃力的提起身前桌上的茶壶,他很是小心,先是掺满两个茶杯,恭敬的端起来到彦九身前。
“门生崔远,向九先生敬茶。”这是八师兄早就告诉崔远的台词,期盼这头到来已是许久的他自然驾轻就熟。
彦九微笑点头,接过茶杯,一饮而尽。
看到九先生将茶喝下崔远心中喜不自胜,心中也多了些底气,于是再次斟起第二杯茶。
崔远来到彦四身前,这是可谓是崔远在济厢门最怕的人了,师兄们都挺畏惧这位四先生,因为他不苟言笑,对人对事都很严苛,自然崔远也不例外。
“门生崔远,向四先生敬茶。”崔远明显有些底气不足起来,将递茶的手伸得笔直,生怕对面的男子不接。
彦四神情严肃,他并未像彦九那样直接就去接茶,而是凝视向崔远。
崔远不敢去看彦四的眼角,他举着茶盯着脚尖,像做错事的一般。
就在氛围有些尴尬时,彦四终于伸出手,接过茶,这一瞬间崔远感觉仿佛经历数年般漫长,心中的大石也落了下来,他知道,只要彦四接了茶,那自己的入门也就能顺理成章了。
之后,崔远一样向每个师兄敬茶。
大师兄是个二十多岁的高痩青年,这是个让崔远又爱又敬的兄长,他有着和四先生一样千年不化般的冰山脸,但大师兄却是实实在在的外冷内热,他总是将对师弟的关怀表现在行动里,因此师兄们也都非常敬重他。
二师兄与大师兄身材相反,是个矮胖青年,按师兄们说了他就是个总爱笑嘻嘻的“假老实人”。
而对于所谓三师兄,崔远却从未见过,听师兄们讲他是在采药时不幸跌落,摔死了,也因为从来没见过这个三师兄的缘故,崔远自然也谈不上为他的故去悲痛。
四师兄是个普通的青年,长相平庸,做事也平庸,是个很容易便会被忘记的人。
五师兄则是一众师兄里长得最清秀的一个,甚至清秀的有些像女子,师兄们也由此经常将他当女孩子看。
说到和崔远关系最好的便是排名末尾的三个师兄,六岁师兄是个非常不正经且聊起来就喋喋不休的人,以至于师兄都称他“大嘴”。
七师兄性情直爽,他生的颇为结实,以至于那身儒士长袍在他身上穿着感觉很是违和。
八师兄就不必多言,这是崔远最是亲近的一个师兄,听说自己婴儿时就是被八师兄和九先生带进杜淮山的。
各个师兄都笑着接过茶一饮而尽,看向这个新晋师弟的神情莫不多是关怀。
当来到八师兄跟前敬茶时,喝了数杯茶的崔远已是肚子微鼓,模样颇是好笑。
寂八忍俊不禁,很是直接的将崔远手中的茶一并接了过来,玩味道:“谁叫你是小九呢!要给那么多师兄敬茶,师兄不为难你,我就代你喝了吧!”说着将崔远那杯茶一并喝了。
崔远看向八师兄的眼神充满感激,“谢谢八师兄。”
看到这一情景,堂上的彦九有些失神,像是想起了些陈年往事般,一滴热泪躺下,但被他迅速抹去,而此时众人都看着崔远,唯有一并坐在堂上的彦四捕捉到这一幕,不由轻叹一声。
彦九稍微舒缓情绪后,看向堂下的崔远,缓缓开口:“从今往后,你便是我济厢门弟子,须潜心钻研医道,当以行医济世为宗旨,你可知否?”
崔远稚嫩的小脸上显出坚毅的神情,果断开口:“崔远谨遵先生教诲。”
“好,那我接着问你,你现在有两个选择—第一是入我门下学习制药配丹,第二便是跟你四先生学习治病行医。”彦九继续道。
崔远有些迟疑不定了,按他本心所想肯定更偏向亲切的九先生,但薇儿姐却又让他选自己的父亲,也正是四先生。崔远也不免游移不定起来。他可谓除了八师兄外,和乔薇待的时间便是最长的,因此很是了解这女孩的脾气,若他失约,乔薇必然生气。
“我能不能一起学……”崔远这话说得明显有些中气不足。
“你小子听贪心啊!”堂上的彦四刺了句。
彦九却是莞尔,耐心道:“小九你可知道我们济厢门能在医家林立的世俗里以区区几名弟子长盛不衰?”
崔远摇头。
“医道浩瀚,就连行医中的内外科,想在其中一个领域精通都是困难,更不用说一并涉猎且兼顾炼药了,其他医道门派便是走入这般误区,每一领域一并涉猎,所学驳杂,在处理些疑难杂症上倒也不成问题,但真正的奇毒怪伤便就束手无策了。”
“可……可是薇儿姐她……”崔远不过是个刚满六岁的孩子,对于九先生这席话,他不能完全消化。
“本姑娘那是天资聪颖!”堂外忽然冒出个小脑袋,正是乔薇。
“薇儿!”堂上的彦四板起脸来,冲门外的少女训斥道。
堂外少女一撇嘴,悻悻地缩到了一边。
彦九仍然面色柔和:“当然,我们济厢门并非没用例外,你薇儿姐天赋绝佳,能过我的考核,所以批准她可以二者兼顾,若你也行那自然也可以另当别论。”
“先生,我想进行考核。”崔远眼巴巴的望向彦九。
“那我给你这个机会。”说着彦九转头看向一边的寂一,“去把那几株药草拿来。”
寂一会意,微微欠身后向药房走去。
不一会,便见寂一手中叠放着十个木匣走了进来,他将木匣依次摆放在崔远身前的长桌上,并依次打开。
便见木匣内静静摆放着十片形貌极其相似的叶子。
“鹤首花的叶子,是炼制化瘀丹的主要材料,这种叶子沿着脉络长有些许细小绒毛,肉眼很难观察到,并且伴有些许清香,嚼碎后却有很涩口。现在你要从这十片叶子里找出它来。”彦九娓娓道来。
崔远听的相当仔细,在彦九话音落下没多久,便见他很是干脆利落的将其中六个木匣推到一边,留下四个木匣仍摆在身前。
彦九看见这一幕眼睛瞬间瞪圆眼,很是不可思议,虽说鹤首花叶生有绒毛,但却极其细小,有时用手摸索都未必能感觉的出来,而此时的崔远竟就只靠观察便将其中六片无绒毛的叶子排除。
紧接着,崔远将四片叶子纷纷嗅了嗅。沉吟片刻便把三个木匣推开,此时在他的面前仅有一个木匣。
彦九表情精彩起来,一旁的彦四见他这幅样子,不经开口:“看你这样,难不成这小子比薇儿更有天赋?”
当年乔薇过这项考核时,根据彦九提供的线索,用了十来分钟才选出来,而且看、嗅、尝三者全用上了,才堪堪选了出来,彦九便夸他五感敏锐,惊叹不已。而此时方才六岁的崔远用了仅不到两分钟,
一般的寂八却是有些焦急的提醒道:“小九,你再仔细考虑下,凤阳草的叶子和鹤首花的叶子特征极像,别混淆了。”
面对寂八这句有作弊嫌疑的话,崔远却是冲他笑了笑,道:“八师兄放心!”
转而又向彦九道:“九先生,我选好了。”
彦九闻言强自镇定道:“凤阳草的叶子和鹤首花的叶子都长有绒毛且伴有清香,你真的不咀嚼下看看?”在这两种植物叶子的区分上,甚至连入门十数年的弟子都会搞混,更别说这个才入门的六岁孩子,彦九有些难以相信。
崔远认定了说得出的答案,洋溢着笑容,点了点头。
彦九好奇问道:“你为什么那么肯定?”
“先生你说过,鹤首花的叶子绒毛是沿着脉络生长的。”边说边从被自己推开的那九个木匣里挑出一个,继续道,“而这片叶子的绒毛却是发布在靠近叶柄的位置。”
一边的师兄们都是目瞪口呆,寂六打趣道:“这玩意儿毛张跟没张没啥区别,因为根本就看不出来,我说小九你眼睛这是怎么张的啊?”
崔远尴尬的挠挠头,接着说了下去:“这片叶子我问不出涩味儿。”
这句话说完彦九都怔了怔,他说的涩味是咀嚼场出来的,可眼前这孩童竟然说他闻出来了,彦九不自觉的嘴角抽动。
“五感极强,你过关吧!”彦九叹了口气,摆摆头,心道若是当年自己若有这般天赋怎会发生那般事情……
崔远闻言大喜,差点失态的跳起来,连声道:“谢先生。”
“你以后上午便虽你八师兄采药,多久辨认完这山中所有草药再和我学习制药,至于下午……”说着彦九看向彦四。
彦四哼了一声:“我可没说要教他行医。”
“师兄!”彦九瞪着一旁的彦四,他对这个师兄的脾气也颇为无奈。
彦四见此迟疑下叹息:“罢了罢了!你”说着他指向崔远。
“崔远在”崔远连忙应答。
“以后下午你便和你大师兄学习经脉走向和骨骼构造,一个月后我检查成果,若是背不下来你这门生我便不收!”彦四稍微舒缓下语气。
“崔远一定努力,不负四先生后望。”过了彦四这关的崔远很是喜悦,这是他至今最快乐的一刻。
“既然入门仪式完了,那接下来就带我去你昨天的那个地方看看。”彦四正色起来。
彦九也是点头,,说道:“也好,万一真有是猛兽混进这里弟子们平日采药也不安全。”
一众师兄闻言都是一脸迷茫,好奇心最重的寂六率先开口:“什么猛兽?我们这一代怎么会有猛兽?”
崔远便将昨夜的经历描述了一遍。
寂八听得皱眉不已,后怕道:“早知道昨晚我就应该随你一起去的,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幸好没事,幸好!”他排着胸口,一来歉疚。
“这不能怨师兄,你也是不知情的。”崔远很是懂事的宽慰道。
“好了,说完了就赶紧去看看是个什么情况。”彦四有些不耐烦道。
“好。”崔远乖巧点头,带着众人走出济厢房,向昨夜来时的林子方向走去。
半柱香后,崔远很快带着一种人等来到林中。
“就在这几株荆棘丛后面。”崔远很是肯定,他看见了被自己遗漏在这附近的茶壶。
彦九和彦四都是面色沉凝。
彦四从地方地上捡起一根粗大的树枝,径直向那几株荆棘走去。
这个精壮的男子以他下一步的动作惊呆了崔远:他猛地一挥手中的树枝,便见哪几株粗如大腿的荆棘直接被截断。
“唰唰。”接连数下,原本缠绕的如同大网的荆棘丛被硬生生抽出了一个门框大的空隙。
彦四率先走了过去,众人紧随其后。
当崔远看到荆棘后的一切是顿时有些愣神起来。
彦四面色很是不好看的望着崔远,厉声道:“你说的那行血迹呢?”
昨晚那一串在油灯下红的刺眼的血迹已经消失不见,地上只有铺满一层的落叶。
“先生我没说谎,昨晚我真的在这里看到的。”崔远面对彦四锋锐的目光很是焦急,他心里也费解万分,“大,大黄可以作证的……”
他后半句话对于这些成年人看来显得很是可笑,难不成真要让他真去牛身上找答案?
“我在这杜淮山一带住了快三十年了都没看到过猛兽,你莫不是为昨天迟到的事找的借口。”彦四冷哼,面色很是不好看。
“四先生息怒,我从小看着崔远张他,他是不会说谎的。”寂八赶忙走了出来,帮崔远圆场道。
“师兄,闹不着对一个孩子撒气。”彦九道。
“崔远是不会说谎的。”其他七个师兄也是开口表态。他们都对这个老实的师弟脾性很是了解。
“哼!”彦四冷哼一声,拂袖便走,他本便就对这样一个六岁孩子的话感到不信,此时坐实,且又被一众弟子顶撞,这让他心情很是不好。
望着彦四离去,彦九欲言又止,嗟叹一声,只能作罢,转眼朝向弟子们,面色凝重道:“这种事情还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好,你们以后来济厢房尽量别走小路了,尽量绕口这片林子吧!”说罢,他也匆匆向彦四的方向追了过去。
崔远看着眼前一起正常的林子,甚至都以为自己做完产生错觉了,他很是失落的道:“先生是不是生气了?”
寂一轻轻拍了拍崔远的肩膀,安慰道:“四先生就是这样,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他是对事不对人的,不会责难你。”
“好了小九,我们赶紧回去吧,下午你还得随大师兄学习呢!认真点,别人四先生失望。”寂八柔声道。
听得下午便能同师兄学习行医,心情才稍微好了些,不过还是有些悻悻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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